于懷鶴等了大半個時辰,擡頭看了眼天色,日頭将落,歸雪間也該醒了。
他是很有耐心,想要做什麼,必然是要等到的,但歸雪間一個人留在客棧,他并不放心。
臨走前,于懷鶴以劍為筆,在竹林間留下一行字,轉身離去。
明日再來便是。
*
歸雪間不知道自己這一覺睡了多久。
他醒過來,慢慢睜開眼,看到于懷鶴倚在床沿邊,懷中抱劍。
燈火模糊了于懷鶴的身形,仿佛一個虛影,他低着頭,正在擦拭劍刃。
歸雪間有些恍惚。
光線微弱,周圍都很昏暗,并不清晰,唯有冷白的劍刃映着燈火,無意間瞥到時有種灼傷人眼的亮光。
就像是歸雪間才重生時經曆的感覺,刺痛代表着真實,他本能地想要捕捉這光。
可惜他伏在枕間,動作較為緩慢,才伸出去小半截,就被人握住手腕,停在了半空中。
于懷鶴捏住了他的手腕,是用了力的,所以歸雪間感覺有點疼。
歸雪間徹底清醒過來,他的手一顫,看于懷鶴皺着眉,正看着自己。
他解釋道:“我以為在做夢。”
于懷鶴不是很信的樣子,可能是怕他又做出類似舉動,收劍入鞘。
歸雪間:“……”
估計于懷鶴以後不會再在自己能接觸到的範圍内擦劍了。
歸雪間仰着脖子,看了于懷鶴幾眼,于懷鶴的神情沉靜——有點太沉了。
他抿了下唇,決定開口。
歸雪間才醒來,睡意沒有完全褪去,說話時的嗓音軟綿綿的:“你怎麼了?心情不好嗎?”
大多數時候,歸雪間看不出于懷鶴的心情變化,但這不是他的錯,而是于懷鶴這人性格冷淡,很少有什麼能讓他多看一眼,更何況是引起他的情緒波動。
而現在,歸雪間不僅看出于懷鶴心情不好,還看出他很想殺人。
歸雪間想了想,難不成自己睡了這麼一會兒,就有人能得罪于懷鶴到讓他想殺人滅口的程度?
那這人也的确有點本事。
于懷鶴偏過頭,片刻的沉默後,他說:“在想你。”
歸雪間:“?”
自己就做了這麼點傻事,這人就生了這麼大氣?
歸雪間縮了縮,企圖用毫無防禦能力的被子保護自己。
于懷鶴笑了一下。
透過縫隙,歸雪間看向于懷鶴,他眼眸中的深沉和殺意似乎都消融了,裡面似乎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愛,歸雪間看不真切。
于懷鶴說:“想你的仙骨。”
歸雪間一怔。
“白家對你……”
于懷鶴頓了一下,很少見的,他也有不能說完的話。
蠟燭“哔剝”作響,他們都沒有說話。
隔着被子,歸雪間察覺到于懷鶴的手落在自己的脊背上,過了一會兒,那人的指腹壓着自己的脊骨,一寸一寸,似乎在尋找丢失的那一塊。
有人說仙骨是無形之物,也有人說仙骨存在于人的脊柱中。
歸雪間的身體也随着他的動作發抖,不是疼,也沒有癢,就是忍不住。
于懷鶴輕易就猜出是白家所為。
歸雪間懷疑,如果自己暴露得再多一點,或者于懷鶴在東洲待的時間再長一些,真的能查出來白家百餘年來的驚天陰謀,也會知道自己是白家計劃中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實際上,在原來既定的命運中,再過一年,他的身體就會完全準備好,成為魔尊容器。
于懷鶴是終結這一切之人。
很奇異的,這一次再想起這件事,歸雪間沒有感到害怕。
于懷鶴找的很認真,很細緻,但也找不出什麼來。
即使是這個世界的天道之子,也無法改變一件十多年前發生的事。
歸雪間的仙骨早已被白家剔除,魔尊不會修仙,不用修仙,仙骨隻是妨礙。
于懷鶴沒有收回手,他的指尖搭在歸雪間的脖頸間,帶着點疏冷的氣息,又問:“疼嗎?”
歸雪間的心髒猛地一顫,他後知後覺地難過起來。
沒有仙骨,修仙好像也變得天方夜譚,他知道這是白家對他做下的種種惡行之一。但死都經曆過了,再追究這些好像也沒什麼意義。
歸雪間用這樣的理由說服自己,難過沒用,太累了就睡一覺,起來就有精神思考接下來要怎麼辦了。
歸雪間把臉埋在被子裡,聲音悶悶的:“我那時候太小了,都記不清了。”
“别怕。”于懷鶴說,“以後不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