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淮王高風亮節,克己勤儉。
孟侜心下大定,牛飲了兩壺,居然覺得這裡的白開水也比别處要甜上一些。
楚淮引見孟侜收回目光,傾斜壓低的白玉杯慢慢恢複原位。
孟小貓暗戳戳打量的目光也太明顯了。
喝完又小坐了一會兒,楚淮引帶他來到一處偏堂。
淮王府主人隻有楚淮引一個,不曾娶妻,也未納妾,仆人以小厮暗衛為主,可以說是雄性動物聚居地。
偏堂外頭古木參天,曲徑通幽,是淮王府最幽靜雅緻之處。這裡幾乎沒有人來,下人日日打掃,窗明幾淨,一塵不染。右側有一架與橫梁齊高的博古架,上面奇石羅列,錯落有緻。
嶙峋的靈璧石峰,瑩潤的壽山擺件,玉器瓷器五彩輝映。
還有……孟侜順着楚淮引的指示看過去……一個褐黃黑交織的……普通石頭?
“花如解語還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孟侜,你看這石頭,有何感悟?”
這是閱讀理解還是心得體會?
孟侜把那塊破石頭盯出花來,也沒看出什麼,他回憶上學時做閱讀理解的技巧,唔,首先弄清出題者的意圖。偷偷瞄了眼面容沉靜不怒自威的楚淮引,算了,先跳過這個步驟……
然後從石頭本身的特點入手……孟侜斟酌着道:“此石表面紋理精妙,線條明暗交錯,顔色深淺流動,自然古樸,渾然天成。似乎、似乎有凝固的深意在此。”他在深意這裡打了個馬虎眼。
再引申對比:“自古文房賞石以瘦、漏、皺、透為美,或自然成畫,或獨立成景。此石自成一派,淮王收藏之博,視野之廣,令人歎為觀止。”[注]
最後,孟侜總結——
“這是一塊奇石。”
說完對上楚淮引奇異的眼神,孟侜眼觀鼻鼻觀心,盡力維持表面的淡定。
楚淮引嘴角微抽,孟侜看似說了一通,實則什麼也沒說出來,這張嘴,一如既往地能扯淡。
哼,正中下懷。
“怎麼,你沒發覺這深淺之中流動的禅意?”楚淮引眼底露出戲谑。
孟侜又看了一眼。
沒有。
楚淮引說得更加直白,“這塊石頭名為‘佛緣’。”
孟侜仔細辨認了一通,恍然大悟,這石頭呈褐黃色,秤砣型,可不是有點木魚的雛形麼!
他一時有些悲憤,說好的閱讀理解呢,怎麼是猜謎語?繞來繞去還是出家的問題?就不能心照不宣輕輕揭過去嗎?
“連這都參悟不透,孟侜,你與佛祖無緣。”
楚淮引負手而立,氣勢下壓,仿佛是在金銮殿上,執掌生殺予奪大權,一語道破九霄玄密。
玉振金聲。
孟侜差點要跪下領旨。
等孟侜地踏出淮王府,臉上虔誠受教的表情蕩然無存。
事态緊急,他往東直奔方丈所說的道觀,報上方丈的名号。
一路上抽空思考了一個問題——楚淮引為何對他出家這件事反應這麼大?為何拐着十八個彎勸他打消這個念頭?
難道他最近很閑?
還是因為自己說了要投奔他結果食言而肥嗎?
孟侜立馬得出了答案。楚淮引這個人一看就受不得蒙騙,他幾次三番踩在底線上,這次終于惹怒對方,被采取了一些溫和的反制措施。
非常的“溫和”,簡直不像個戰場歸來的王爺。
難不成、難不成楚淮引慧眼識珠,覺得自己孺子可教,出于對人才的挽留和重視所以才格外寬容……
孟侜嘴角一勾,滿足中帶點自信和邪氣。
真是太好了。
“駕!”
馬蹄在官道上揚起一陣煙塵,直直刺入密林小道之中,穿風打葉,最後停在了一做宏偉古樸的道觀之前。
方丈倒也十分義氣,孟侜一走便遣小僧聯系清虛觀的道長,将原委一一道明。
修明道長是個性情中人,他盯着孟侜半響,讓他保證不會搞出大亂子危及清虛觀後,捋着長胡子微微一點頭。
虧心事做多的人,往往信仰神明,妄想通過禱告洗清手上的罪孽。劉家便是如此,法事做了一場又一場,遵從劉德的遺願,不管佛家道家,一股腦請到家裡來。
誰也想不到一群藏藍道袍的道士裡混了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奸細。
長發挽成一個發髻,用一根青木簪束着,樸素單薄的道袍反而突出了骨肉勻稱,身段窈窕。
孟侜盤腿坐在一群道士中間,縮肩低頭,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他的相貌還是太惹眼,劉鴻寶和領頭的道士說話時,眼珠子一直往孟侜這裡瞥。狹小渾濁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仿佛餓狼看見農家養的肥雞,流露出窮兇極惡,垂涎三尺之相。
他竟想不到,深山道觀之中,居然有如此靈氣之人,像一塊純淨天然的璞玉,等待有緣人開采。
喪事過半,清心寡欲了幾天的劉鴻寶孝子裝不下去了,本相畢露,滿腦肥腸。他敷衍地應和了兩句,臨走時悄悄地給管家打了個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