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兒你要慎言。”屏風後,貴珰的語氣陡然轉冷,“昆山和田是不假,但隋珠和玉,也是舊典。”
名喚晟兒的年輕内侍本名叫汪晟,聽主上頗有意味的責難,自己頓時蔫了下去。隻聽貴珰繼續道:“既然如此,咱們也不能不防一手。去查查國公府嫡長女的底細,若我記得不差,兩年前今上還誇獎過她呢,若此事果真系她,那倒是個狠角色。”
劉芳之應了聲是。
汪晟道:“主上,這和玉要怎麼處置?太子如今掌京兆尹,少不得也要過來問咱們。”
貴珰思索了片刻,然後道:“咬死了說不是我們的人,先引他往叫賣郎身上查查。至于這個和玉麼”佛珠細碎的碰撞聲填補了貴珰思考時的沉默,“她家裡人來過沒有?”
汪晟最清楚内情,此時他回話道:“和玉犯的原是死罪,要判斬的,他家裡人這幾年也沒問過她的事情,倒是要錢的時候多。”
繡衣屬許多細作都是死囚出身,若做出成績來,可以輕判不說,還有賞錢可拿,對家裡人來講,其實也是個指望。隻不過這些家人大多也會被捏在繡衣屬的手裡,作為人質。
貴珰道:“依舊按殉職發撫恤錢吧,做的隐蔽些。太子和國公府也算有些故舊,這件事咱們先不要插手過深。”
劉芳之應下了。
待劉芳之退下出了值房,屏風後的貴珰開口道,“汪晟,跟我走一趟,去禁中,面聖。”
汪晟疑了一聲:“這個時候了,主上……”
貴珰道:“西北的軍務今天來了不少,聽說已經打起來了。今上這會兒不會睡。”屏風後傳來了整理衣擺的聲音。
值房外,小内侍蹲坐在地上,聽見腳步聲,猛然擡頭,眼前是一片大紅織金色。襕袍如擎傘一般搖曳生風,大步流星的貴珰腳步穩而疾。似是發現角落裡可憐的小生物,他擡了擡手道:“讓他去馬廄,牽我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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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宮的車子寅時準時停在國公府外,府裡能進宮的女眷不多。此次進宮的唯有陸昭與母親顧氏,外加上兩個貼身婢女。雲岫此時早已不在國公府,陸昭乳母文氏重病,所以遣了雲岫去那裡照應。況且雲岫畢竟曾在宮裡當值,若露出端倪,反倒不好。顧氏淡淡一笑,隻贊陸昭安排妥當,旋即上了最前面的馬車。
越近皇宮,長安的風越捉摸不透。原本是凜冽刺骨的北風,一旦近了宮城,便愈發得蕩漾惚恍、旖旎溫柔起來。濕蘊的氣息混雜着頹靡的宮香,帶着一絲涼薄的意味熏透了每一層錦衣華服,沁到盡處,到底還是刺骨的。
陸昭原本對長安的未央宮毫無興趣,然而還是被它的宏偉震撼了。她記得史書有載,蕭何對漢高祖說“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今後世有以加。”一向節儉的漢高祖才同意修成這座華麗的宮殿。其實于任何一個國家來講,重威與否原不在這表面功夫上,然而雕镂畫棟、獸頭滴水下,卻無不彰顯魏國國力雄厚。
而她現在已經站在這宮牆之内。巍峨的山嶽之上,必有淩雲之風,高聳的危崖之下,自有驚濤駭浪。不過從此以後,長安風浪的方向就不僅僅是魏國人說的算了。
椒房殿朝賀皆有順序,先是以太子元澈為首,領三皇子淄川王元湛、五皇子渤海王元洸敬賀。二皇子出家于白馬寺,亦遣人送佛寶祈福祝禱。再往後則是長公主與公主,外加先帝所封的元祯、元漳等諸藩王及世子。涼王元祐并不會在此列。
知道宮内規矩繁瑣,真要見到姑母也要等到傍晚了,陸昭索性也不修飾脂粉,懶懶地靠在車内。婉和的偏髻原本梳得也不花心思,不過是恰到好處地柔化了太過冷淡的五官,如今看來,卻是能讓陸昭舒舒服服地倚在車壁上最好的選擇。隻是衣裳選錯了,下午天氣直轉陰冷,藍灰色暗紋的九重華服此時僅如一張薄紙一般。
張口喚來侍兒為手爐填上幾塊熱碳并無大礙,但是當陸昭聽到遠處有人和車馬走近時,還是顧慮了片刻,盡管她很清楚自己在顧慮什麼,也知道這樣的顧慮早在五年前就應該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