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疾風将滿院枯枝摧折得零落,陸昭原本睡得略晚些,又聽窗外風雪并樹枝搖曳之聲,勉強阖眼歇了。直到後半夜,隐隐約約聽見外面有幾處躁動人聲,睜眼望向窗外,見院中又點了許多燈火,問了雲岫才知内宮阍者來報,令父親朝服入内觐見。
陸昭索性起身,早早梳洗,又練了足足一個時辰的字,之後便前往母親處定省。這兩日府上并不安甯,陸振、陸沖二人歸家皆晚,顧氏自然不得安歇,今日起得略晚些。因此陸昭入内時,顧氏還在插戴。此時隻有母女二人和一衆内侍,說話也自然家常了起來。
顧氏麗服坐于鏡前,身後仆婦早已将發髻梳好,用發梳沾了茉莉頭油,利落地在鬓角處以斜上之勢抹貼了一下,鬓角立刻整潔漂亮。最後,仆婦将一朵白色木蘭珠花插在了主髻上。
陸昭見她梳頭手法娴熟新奇,不由得湊近去瞧。那梳頭婦人卻不是生面孔,是昨日書房内嘴角有痣那人。陸昭仔細端詳,婦人一雙手生的實在是白淨,頭發烏黑,發髻也比其她侍女梳得要耐看些。因笑問道:“阿娘也把她撥到女兒那裡去梳頭罷?”
此時那命仆婦正細緻的将一支翠羽金钗插戴在顧氏的頭上,顧氏莞爾一笑道:“這次卻不能依你了。瓊瑰如今年歲長了,許多事力不從心,昨夜那番折騰,隻有她在内院一力支應。這個人阿娘要留着,以後打理内府可少不得她。”此言方畢,钗環已悉數插戴好,顧氏對鏡一照,遂笑着道,“果然不錯。”又轉頭向那仆婦問道,“你上月末入府,我隻知你姓朱,家中可有還有親人?”
仆婦低頭道:“婢子五年前亡夫,家中無人。”
顧氏又問:“可有娘家名字?”
那仆婦聽罷立刻跪地道:“婢子奴藉,名不堪聞,唯請夫人賜名。”
顧氏點了點頭,沉吟片刻,溫然道:“從今日起便叫你和玉罷。”
和玉聽罷,立刻千恩萬謝。顧氏心腹唯瓊瑰一人,瓊瑰,美玉也,其餘人等的名字再無玉字,今日以和玉賜名,也足見器重。和玉謝恩之後起身,轉而對上了陸昭的目光,隻見對方眉目淺笑,意态似是柔和,似是清冷。而自己不知是因讨好或是因懼怕,開口道:“夫人頭發生的極好,娘子更是青出于藍。”
顧氏隻笑道:“快别誇她,這小惡障并不會記得你的好。”
初二這一日下午,一支車隊停在了崇仁坊三江館的門前。
居尊者,玄袍一領、金冠一副,眸含星電之光,容貌朗徹通脫。此人乃是大魏太子元澈。他今日衣着規制,介于常服和朝服之間,金線繡制的陰線雲紋瑩爍于領口于袖口之際,而銀條紗的質地又将原本富貴逼人的修飾柔化了。于人群中遙遙望去,俨然簪纓之族一貴公子。
兩個月前,元澈受命從建邺回都。如今南方已經安定,他此次回來主要是因西北撤藩一事。而兩年前陸歸出仕涼王這一消息,元澈一直也頗為留心,據線人彙報,這家名為三江館的地方時常有來自西涼的羌人出沒。
羌人自前朝以來便是中央主要的打拉對象。既要防止羌人在西北聚衆作亂,又要借其力隔絕北部更為強盛的匈奴。想要達到這種效果一是拆遷,二是編戶。把羌族首領們的家眷遷入關中,再對其部下進行戶籍編制,這樣朝廷的官員便有能力調動這支力量了。
元澈目前追查的羌人顯然不是關中親眷,這些親眷多住在一個特殊建造的監獄,名為葆宮的地方加以看守,因此這些人必是盤踞在涼州的羌胡編戶。涼州編戶大多效力地方,服從涼州本土領導,藐視中央,因此他們很可能是涼王派入都中的細作。
而他的細作同樣告訴他,靖國公府的長女陸昭,每逢初二,也要來這個地方。
“馮讓,去扣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