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卡掉涼王的人實在太過容易,這幾年内朝官底色幹淨,雍涼無人,連益州人也少得可憐,這多多少少透露出帝王的某種意向。此時由《削藩策》發轫,是必然之舉。
一旁侍奉的婢女們顯然并不适應這番太有實質内容的對話,隻有一名嘴角帶痣、容長臉龐的婦人神色自若。而主人翁先前未曾将她們遣走,表明了毫無避諱之意。
家中婢女以及侍奉的小厮皆是宮中賜下的,但以陸家這樣的身份,這裡面多多少少會有繡衣屬的人,借此監視陸家。因此有的時候談話,故意把人遣出,反倒不好。所幸父女二人也不打算在此事上再做深談。
陸昭的眼中似有一絲波瀾,然而轉瞬斂睫一笑,換了話題道:“女兒已遵父親的吩咐,這幾日,咱們家所有的宅院女兒皆查看過,并無不妥。隻是父親替二兄在崇仁坊所置的房産,門口拴馬柱的獸頭和屋内的金飾違了規制。”
五日前大魏剛頒布更化改制的新規:凡祿米一千石以下者,宅院内不許雕獸頭,也不許建造拱頂和藻井;五百石以下者,屋内不許在梁上懸挂及地的帷幔,不能使用渾金、渾銀器物。
自招降以來,陸振一向謹小慎微,聽罷便道:“那便速請工匠整修。”
陸昭從容不迫道:“新法頒布後隻給了十日整修期限。長安城中富賈之家頗多,屋内皆是金銀飾物,其亭台樓閣更是極盡奢華,如今請人整改的比比皆是。此時,隻怕城内大部分工匠都已經忙不過來了。”陸昭一邊觑着父親的神色一邊道。
陸振自失了陸衍,長子陸歸雖然出仕于涼王,但卻已更名改姓,從未回來過,知道的人也很少。如今,陸微年紀尚小,最疼愛、并且寄予厚望的就是陸沖了。因此,陸振不惜重金,買下崇仁坊的一座大宅院,隻為陸沖日後留京做官、成家居住之用。他并不願意将宅院賣掉,但是聽到陸昭的語氣,知她所出此言,必有後論,因道:“你既有對策,可試言之。”
燈火下的面容并無半分變化,陸昭隻緩緩道:“崇仁坊多邸舍,四方豪士多聚集于此,東南角是東市,西面就是皇城。這地段是好地段,但是對于陸家來說未免過于招搖些。現下,崇仁坊那樣好的宅院幾乎沒有了,朝中不知有多少權貴盯着那塊巴掌大的寶地。”
“如今長安局勢不穩,削藩策一旦施行,必将引起激變。若咱們在朝中稍有不慎,削爵抄家不在話下,由官府變賣宅院,倒遂了那些權貴的心願。父親若此時将宅院賣給他們,既解了燃眉之急,又送了個順水人情,何樂而不為。至于賣得錢款,父親也可以留給二兄成家之用。”
陸振知道陸昭說的有理,隻是衆目睽睽之下,見已有下人露出驚訝之色,不由得拍案低聲怒喝道:“末技!”
侍奉在旁的有幾個明事理的人,自然懂得這不過是為人父母的自矜之語,不必人前誇耀罷了,因此并未覺得是主人動了怒氣,倒還自若。果然,陸振接着道:“事從權宜,先按你說的辦罷。”
說完,陸振起了身,望着窗外遠山,忽然喟歎一聲,道,“如今你也有十八了,雖然世家通婚不問年紀,隻論門第,但你現在議婚也不算早。咱們家起先艱難些,但如今沖兒在内朝,你叔叔又出鎮會稽,門第不算差。”說到這裡陸振便止住了,看了看陸昭的反應。
這個時代,世家子女一向不羞于談及婚嫁。陸昭的性子對此倒也一向開明,該擔當的責任從不推卸。按照陸振所想,最好是讓女兒外嫁出京。
如今陸氏一家雖居于長安,卻無旨不得私自離京,出行皆有人跟着,範圍也僅局限于四坊五街之地。若能嫁到京外,倒也算是逃出生天。春日參加繁花盛宴,夏日在莊園避暑賞荷,秋天裡看千裡楓紅,冬日湖心亭煮酒看雪。雖說家族責任要有擔當,但女兒家的青春就那麼短短幾年,能夠外嫁便是兩全其美,總比一輩子囚在這座黃金牢籠裡強。
陸昭聞言果然颔首而應:“父親既有打算,女兒聽從便是。”
陸振卻笑了笑道:“如今我的打算倒不是最緊要的。前幾日,你小姑姑被保太後叫了過去叙了話,後腳便把我也叫進了宮去,問了當年你和五皇子退婚的事。那時候事情多,我也沒顧得上問一問,其中曲折,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