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此時臉色煞白,隻覺得五髒六腑如被冰錐刺過一般,周恢的話落在耳邊,嗡嗡回響。若蘇瀛亦與蔣、周二人同謀,他想不到自己會有什麼樣的結局。他立了半晌,方對周恢道:“你派人送她回舊苑吧。”說完之後,負手離去,口中喃喃道,“原來他們說得檀道濟,是他。”
周恢遣人将霧汐送走。如今因太子手下兵馬很是吃緊,舊苑宮門守衛并未被替換,雖然台城與吳宮皆被封鎖,但亦有消息走漏的隐患。于是臨走又囑咐了霧汐,讓她務必小心,又告訴了她哪一處是太子的人,哪些内侍是他安排的,可以放心遣用。待安排妥當之後,周恢才回到泠雪軒。
此時,元澈倒是恢複了尋常神色,披了一件外袍,靜靜坐在窗前。
周恢也見過蘇瀛佩戴過那枚玉佩,知道太子所憂。此時見元澈面色有所緩和,方才将心中所想說出:“這玉佩是那人臨死前攥在手裡的,既不是藏在袖子裡,也不是配在腰上。依奴婢看,倒不是蘇将軍賞給他的。”
元澈淡淡一笑道:“是蔣弘濟特意讓咱們看見的。他想告訴孤,他與蘇瀛有過交情,甚至交情還不錯。至于是什麼樣的交情,不過憑孤去猜罷了。”元澈一邊說,一邊推開窗,任憑溶溶月色灑在衣袍上,“你看,若隻瞧見這地上的積水,你知道這幾日下的是雨還是雪麼?”
周恢聽了亦沉默不言。蘇瀛的出身,其實連寒門都算不上,能做到這個位置,也不僅僅有太子的提拔。從最底層的士兵起步,刀尖上舔血,有命熬到了能讓太子看見的時候,必是已經早早混出了模樣。個人能力是一方面,其背後自然少不得貴人提攜。至于這些貴人是誰,是很少有人去深挖的。但若不知道這些人事關系,像今天這個局面,很可能結局就是太子身首異處。
元澈道:“吳宮六門,清明、建陽兩門在他手裡。你告訴馮讓,讓他分出些兵力,在這兩門外設伏,若有人出來,格殺勿論。”
周恢點點頭:“奴婢遵命。可若蘇将軍放了人出城怎麼辦?他如今領着兩千人,若真有異心,那便是大患。”
元澈将手中的玉佩慢慢舉起,玉佩潔白無瑕,但透過月光細看,色澤并非純白,有青白色,有象牙色,亦有灰白色。隻是這一塊純白的地方多一些,讓人看了便覺得清清皎皎,心生喜愛。人常以玉比君子,那般幹淨正直,舉世無雙。但其實君子與玉一樣,都有着紛雜多樣的色澤,或薄或厚的質地,随着時間的推移,還會有所變化。
元澈放下玉佩,道:“若是大患,你我安能在此座談?”說完笑了笑道,“叛變倒是不至于,頂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蔣弘濟扣下給孤一個交代,然後放幾個人出去報信。到時候孤與蔣弘濟針鋒相對,還是要倚重他的。其實他的出身,跟着世家混,不會有出路的。這點他一定明白。孤隻是想再仔細看看他。”
周恢饒是聽太子如此說,心中亦覺得惴惴:“殿下要看什麼?”
元澈道:“看他是不是檀道濟。”見周恢一頭霧水,知道他讀書不多,不識得此人,轉而道,“你可知道為什麼猛将愛烈馬?其實不管是烈馬還是溫順的馬,隻要主人把馬馴得好了,騎得時候都一樣聽話。而兩者唯一的不同,是在别人要騎的時候。”
“你去辦你的事吧。”元澈重新将窗戶阖上,那些曾經投在身上斑駁的光影,又重新回到原本的地方,“若今夜蔣弘濟的人沒有出城,那便是孤的福氣。”
若蔣弘濟的人出了城,那便是她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