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幾人狼狽不堪地爬出了隧洞。
越靈瑤他們滿心提防地通過河道,果真來到了如壁畫上所繪的那片洞中空地上。
畫中原本通天般矗立,直達洞頂出處的石階早已崩塌成廢墟,被烈火灼燒河水吞沒的石地盡數開裂,墜落的巨石雜亂堆疊在一起,荒蕪成一片。
“方才壁畫所繪之事,何師兄如何想的?”羅煙縮在最後下了小舟,見正停伫站在石階下的何聞羽若有所思地望向那些倒塌的碎石,有些膽寒地走過去問道。
何聞羽搖了搖頭,他半蹲在地,撚了捧浮土默行土生之術,但奈何年代久遠終不得查,隻得歎了口氣。
“倒不如說,我是在想那些在暗湖中被害的祭祀之人。他們最後被獻祭的男子反溺于水中,死而成煞,以至後人要以壓勝之術鎮住暗湖才堪堪平息。
可我看那壁上的男子,被獻祭時不過是一個寥有修為的尋常人,又如何能夠有翻手掀水而怒之能?”
“聽聞人間先秦之時,尚有焚巫求雨①之法。”越靈瑤站至一片亂石旁,垂眸看着那些自亂石上被流水炙焰留下的焦黑痕迹,見何聞羽和羅煙幾人扭頭看她,又輕輕搖頭攤手揚唇。
“愚昧之術,又怎能夠上達天谛,以期神降?況且,按壁畫所繪,那時的這片山林中魔患遠比今時猛烈許多,應是并無神邸照拂。”
“是啊。”羅煙聞言也點頭,難過地喃喃,“否則他們不會去将活人獻祭給魔。哎,那靈瑤你覺着是什麼?”
越靈瑤皺眉想了想,猶豫道。
“我覺着,那名男子,想必應是那時的大巫神子之流,被絕望的村民們獻祭于魔物,以求魔患暫平。
隻是我不明白,那些赤焰究竟是從何而來——能瞬間撕碎一隻大魔的力量,本不該如此來去得皆毫無痕迹。”
何聞羽搖了搖頭,“我也并不清楚,興許也是魔物所為吧。”
不過,他們并未在這片空地上發現任何殘留魔氣,因着石階斷裂,何聞羽隻得提議禦劍離開此地。
越靈瑤足足花了三張禦天符,把完全不會禦劍的羅煙,阿禍和自己分别帶出洞口後,這才暈頭轉向地倒在洞外的一棵大樹上,揉着小臂同何聞羽幾人稍作歇息,低頭去查看自己葫蘆裡的靈藥丹草。
“靈瑤醫仙。”
她正清點完丹藥,暗自慶幸一路上沒磕碰多少後,看到面前一雙骨形修長的手正捧着汪由蒲葉卷起,清澈見底的水遞至她面前。
她輕咦一聲扭頭,看見了妖化褪去不少,甩着尾巴滿臉惴惴關心,擡眸望着自己的阿禍。
他見她看過來,又一瘸一拐地走近幾步,将那捧清水擡起雙手朝她遞了遞,漆黑的鳳眸熱忱望向她,嗓音沙啞道。
“您奔波這麼久一定累了,這是我剛打的水,幹淨的,您嘗嘗看。”
“多謝。”越靈瑤沒料到他會跑去給自己打水,有些驚喜地接過來,嘗了一口彎起眸子,“好喝,是甜的。”
“醫仙喜歡就好。”阿禍被她誇得紅了耳根,不由自主地來回甩着尾巴低聲說,“我在裡面加了野花蜜,您喜歡的話我等下再去采些。”
“不必了,你身上還有傷,還是要多休養為上。”
越靈瑤喝淨了水見他又要走,連忙阻止。
她低頭時見阿禍側臉還帶着方才打水時不小心蹭到,還未來得及擦淨的幾道污痕,猶豫了一下握住他的小臂,從懷中輕巧取出方繡着青蝶的絹帕。
她欺身靠近,指間撚着的素白絹帕輕抖一抖,帕上青蝶振翅欲飛,少女輕巧擡指勾起他的下巴。
“…醫仙?”
阿禍茫然地擡頭,他被忽然俯身湊近的少女捏着下巴,頓時記起昔日被關在籠中如何這般遭人淩虐,眼神瑟縮了一下。但又因着是她的緣故,沒有掙紮反抗,甚至主動将下巴擡了一擡,方便她捏在手裡随意擺弄。
“你臉上沾了東西。”
越靈瑤輕聲說,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她正專注地側頭,握着帕子将他臉上的兩道污痕擦淨,呼吸淺淺地撲在對方側臉,看到他受不住似的輕微瑟縮一下閉上眸子任由她動作,喉結動了動。
“好啦。”
她拍了拍手将帕子塞進他手心,見他仍舊閉着眼一副乖順惶恐的模樣,閉上的眸羽睫微顫,又溫聲多言了幾句,“阿禍,這帕子便送你了,以後不要把自己弄得髒兮兮了。”
阿禍聞言擡起眸子看她,他手裡握着那方還帶着對方體溫的帕子,指尖籠了籠飛快地垂眸掩飾住神情,低聲道,“多謝醫仙。”
她身為修士,竟肯把自己的帕子賞給自己這種卑賤的魔奴。他低着頭,默默看着手裡那方帕子,眸色洶湧晦澀。
它應當是她極其親近之物吧,她把這種東西給了自己,那他是不是應該…也把自己的珍視之物獻給她?
阿禍盯着自己垂在地上的尾巴尖,垂着耳朵想。
已經養好傷的尾巴繞在地上,被山風吹拂時尾端毛發輕輕揚起。他的獸尾似乎與尋常犬妖不同,烏黑的長毛蓬松柔亮,長尾看起來也比犬妖要大一些。
他對自己成為魔奴之前的事幾乎毫無記憶,隻模糊記得他作為半妖,尾巴是重要敏感之物,不能随便讓其他同族随便碰他的這裡。
看醫仙之前的神情,她似乎對自己身上的這部分很感興趣。他現在尾巴上的傷好了,如果讓她玩這裡,她應該會很高興吧?
他在心底默默地想,記起越靈瑤的笑靥後覺得心底莫名開心許多,于是打定主意後擡頭,碰巧見她站在樹下心滿意足地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眸子彎彎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