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部分的公立學校裡為了提高升學率而為藝術生設立的美術班不同,白桦國際學校的學生至少有一半都不會選擇參加龍國的高考,而是會短期的出國深造,以便回來更好地繼承家族的事業。
所以盡管白桦的藝術課程不少,卻并非完全是為全國藝術聯考準備,故而種類更加多樣,也有一些真正的藝術家會偶爾過來講座授課。
“這位是金雲先老師,央美畢業後又到多摩美大學進修,各方面都非常厲害的老師,也是父親介紹到白桦來的,如果有什麼問題,都可以請教他。”榮佑介對沈淡秋道,“說起來,金老師也是我的啟蒙老師了。”
沈淡秋看向面前的男人,約四十歲左右的年齡,卻沒有留頭發,穿的一身普通的T恤長褲配布鞋,毫不起眼的樣子,難以想象這樣的人能得到榮佑介的稱贊和推崇。
“沈同學,你好,先坐下吧。”金雲先對他說完,又很溫和的向榮佑介問道:“佑介不留下來畫一張畫嗎?”
“不了,我已經高三了,還是要以學業為重。”榮佑介這麼說着,聲音裡帶着一絲無奈。
表面上,他是榮家唯一的繼承人,所以他行事乖張、呼朋引伴,算不得什麼好學生。但事實上,所有的舉動不過是精心設計範圍内的表演,他從未做過什麼真正出格的事兒,甚至在高考這個關鍵的時刻點,想要表現得更出色一些,去獲得父親的認可。
沈淡秋有些詫異的看了榮佑介一眼。
無論是他會繪畫,還是他要努力學習,這些都與沈淡秋對榮佑介原本的印象大相徑庭。
“金老師,淡秋就麻煩您了,我先走了。”榮佑介打了聲招呼,便先行離開。
金雲先似有些感慨,但還是和善的招呼着學生們坐下,自己則回身去将上課用的正方體和方錐的石膏模型拿出來擺好。
第一節課是一個測試,隻需要将擺放好的靜物按自己的想法畫在紙上就好。
這一屆來學美術的沒有基礎的學生,包括沈淡秋在内就隻有三人。三個人各自找了角度,便安安靜靜畫了起來。
沈淡秋以前從未像這樣對照着某一個具體而規整的物體作畫,當下有些迷茫,便找了一個頂點開始,隻把自己看到的輪廓描摹出來。
鉛筆的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纖細的線條延伸出直直的、明确的邊緣。
“好漂亮。”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沈淡秋手中的畫接近完成,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讓他從繪畫的專注中脫離出來。
身後站着的,是一個看起來很單薄的男生,并不是三個初學者中的一個,像是進來拿東西的。他的頭上戴着一頂深紅色的南瓜帽,帽子下是對男生來說顯得略長的及耳的黑發,帶着微卷。
他的鼻梁細細的,很高,一雙祖母綠的眸子緊緊的從背後盯着沈淡秋的方向。
那句話就是他說的。
[看起來有點像外國人。]這是沈淡秋的第一想法。
随後他才想道:
[我的畫作不過是平平無奇的一個正方體,和一個方錐,無論如何也談不上漂亮。那麼……是說我?]
在沈淡秋覺得這個搭讪有些拙劣的時候,那個男生突然之間湊近了過來——
——整個臉幾乎到了沈淡秋的頸邊,輪廓分明的側臉擦過着他的發絲,沈淡秋甚至能嗅到男生身上萦繞着的淺淡顔料味兒。
但他的目光卻半點也沒有分給沈淡秋這個大活人,他隻是看着沈淡秋畫闆上的畫紙,說道:“線條,好漂亮。”
沈淡秋不知道若是别人遇到這種情況,會如何做。但他隻是面無表情的從旁邊的畫紙袋子裡抽出一張紙,擋住了自己的畫闆。
身後的人愣住了,好像是某個程序突然之間失靈一般,無措的停在原地。
“周鹹,拿了東西就快點回去吧。”金老師從身後拽了一把那個男生的領口,将人拉開,神色間有些無奈的對沈淡秋道:“你不要介意,他沒有惡意,隻是想看看你的畫。”
沈淡秋抿着唇,點了點頭。
綠眼睛的男生被他拉開後就安靜下來,過了會兒,自己就轉身走了,手裡還抱着大瓶的白色和熟褐兩瓶顔料。
沈淡秋于是也将擋住畫闆的紙放了下來。
金老師将三個學生的畫一同擺在地上,不同方向的石膏體都隻有線框框留在紙上。
沈淡秋本不覺得一張石膏體的線稿能看出什麼門道來,但當三張畫一起擺在地上時,他突然就明白了周鹹的意思。
“你以前畫過畫吧?”金雲先對沈淡秋道。
地上的三張畫,若是從專業角度來看,當然連入門都算不上。
女生畫的比較小,還算完整。沈淡秋的則是堪堪抵住了畫紙邊緣,他還沒學會如何定位、如何限制範圍,隻是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完整的畫下來。而另一個男生的方錐則直接沖出了畫紙的頂部。
總的來說,都很爛。
但三張畫擺在一起的時候,沈淡秋的畫紙顯得很幹淨。格外幹淨。
不同于另外兩張被橡皮反複擦拭過後留下痕迹,沈淡秋的畫紙上幾乎看不到修改的痕迹。但最突出的,還是線條的差别。
很多初學者的線條常常會不受控制,手上的力道忽輕忽重、筆尖落點的不同造成線條的粗細不均、甚至沒法控制線條穩定的壓在同一條線上。
可沈淡秋的線條卻很穩,比不少繪畫多年的學生更穩,纖細但卻有力量。線條的延長處幾乎看不出毛毛糙糙的交錯,若說是像機器一樣的繪制有些不知是褒是貶,但确實是十分具有美感的存在。
沈淡秋沒有看過别人的畫,也從不臨摹什麼東西。他隻是日複一日的将腦海裡的畫面、那些情緒,用筆畫在紙上。
金老師的提問,他不知道怎麼回答,猶豫着點了點頭,随後又搖了搖頭。
金雲先看到他的樣子,忽而失笑,“你和周鹹,真是一個性子。”
周鹹是什麼性子沈淡秋不知道,但那節課結束後,他學會了素描基礎的定位方法、知道了完整的素描畫的模樣,同時也知道了繪畫的世界有多大。
當他走出教室的時候,繪畫再也不僅僅是他記錄的工具、排解的消遣。他畫了很多年,直到今天,才終于有了一種“相遇”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