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簾進去就見王嬷嬷正在勸李才人吃藥。
“娘娘要保重貴體才是,您這樣,老身看了實在是心疼。”
李才人無力地搖搖頭,卧床靠在軟枕上,嘴唇發白面色灰敗,整個人像漏了氣的美人燈,一日之間就幹癟枯槁下來。她本是個國色天香、雍容華貴的美人,此刻卻如花朵失了過多的水分,蔫耷耷的垂下頭來沒有生氣。
姜寶瓷三步并兩步走過去,坐在床邊的杌凳上,握住李才人的手:“娘娘。”
李才人動動眼珠,看向姜寶瓷:“你來了?”
一開口,嗓音幹澀,幾近嘶啞。
姜寶瓷趕緊接過王嬷嬷手裡的茶盅,喂到李才人嘴邊:“娘娘先潤潤嗓子。”
見她喝了,複又坐下寬慰道:“娘娘别灰心,民間小夫妻過日子,還有個拌嘴的時候,您跟陛下十幾年的情分,必然還有轉圜的餘地。就算咱這頭沒辦法,李閣老那也會給娘娘上書求情的。”
她不說還好,一提李閣老,李才人的眼淚又滾了下來:“李家,倒了。”
“啊?”
姜寶瓷倏然睜大眼睛,轉頭看向王嬷嬷:“今兒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竟鬧到如此境地?”
王嬷嬷拿起帕子給李才人拭淚:“娘娘躺一會,藥涼了,老奴去熱熱,再做些吃食來。寶瓷,你來幫我添柴。”
二人來到小廚房,添水點燃竈火,咕嘟咕嘟煮起一鍋紅豆粳米粥。
王嬷嬷盯着噼啪作響的火苗道:“我怕娘娘再聽了傷心,把你叫出來說吧。”
此事的根由要追溯到半月前。
中秋宴上,司禮監掌印曹安引薦外邦使臣來朝,觐見大梁隆安皇帝,除了進貢的馬匹牛羊、皮毛香料等物,還獻上了十幾名羅刹國的少女舞娘。
那些少女個個姿容貌美,栗發藍瞳,身披薄紗,跳起舞來身姿曼妙,像一群山間精魅。
其中一個名叫月奴的舞娘尤其出衆,那雙黛藍色的眼睛,好似傳說中的月牙泉,當下就把隆安帝的魂兒勾走了。
隆安帝把月奴留在宮中,晉封月嫔,連續召幸小半月,以緻朝政荒廢、坊間非議。
妃嫔們也頗有怨言,卻不敢直說,紛紛跑來找李貴妃倒苦水。
後宮之中,皇後陳氏,是個諸事不問,隻管吃齋念佛的主。是以多年以來,都由李貴妃這個寵妃執掌鳳印,協理六宮,位同副後。
“貴妃娘娘可要替姐妹們做主,臣妾都好久沒見到陛下了。”
“那個叫月奴的異族女子有什麼好,一身的狐騷味兒,話都說不明白,怎麼就得了陛下專寵。”
“就是,這寵愛以往都是貴妃娘娘獨一份的,那月奴算什麼東西。”
李貴妃聽了臉色也很不好看,她在後宮十多年盛寵不衰,這次竟也有十幾日沒被陛下召見了。
但現在那月奴名義上已經是陛下的妃子,聖上要寵幸哪個妃子,是私事,妃嫔敢妄議,很輕易就會被扣上“善妒”的罪名。
衆妃嫔觑着她的臉色,見她面露不虞,繼續起哄架秧子。
“皇上都連着三次沒上朝了,現在坊間都傳,說咱們聖上耽于美色,荒淫無道,是個昏君呢。”
“這樣下去,江山動搖社稷威矣,咱們做妃子的,雖說不能幹政,卻也不能聽任那狐媚子勾的陛下如此堕落。”
“皇後不理事,娘娘您就是後宮之首,理應擔起勸谏之責呀。”
一衆麗人你一言我一語,慷慨陳詞,說起定國安邦的大道理來,絲毫不遜于禦使台那幫清流士大夫。
李貴妃心中本就窩着火氣,經她們這麼一撩撥,便有些坐不住,握緊一旁的扶手,面上露出些許急躁來。
一個年長些的妃子見她似有動搖,于是趁熱打鐵道:“娘娘,咱們都是在潛邸就跟在陛下身邊的老人,臣妾心裡自然向着娘娘您。眼下陛下春秋正盛,如此寵愛一個異族,若讓那月奴有了子嗣,以後這江山,豈不是要被蠻人血脈奪去?三皇子才十歲,您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三皇子的前途考慮呀。”
這番話一下子戳到李貴妃痛處。
隆安帝雖然後宮妃嫔衆多,子嗣卻很稀薄,登基十餘載,卻隻稀稀落落生下五位皇子,七位公主。
五位皇子裡頭,皇後嫡出的大皇子意外早夭,從此陳皇後意志消沉一心向佛。
二皇子趙樞的生母是教坊司樂籍,隆安帝做太子時,在一次夜宴上醉酒,拉着那樂伶荒唐一夜,誰知不久後那女子竟然有喜了。但是畢竟生母身份卑微不堪大用,加之二皇子早産兩個月,隆安帝一度懷疑這個兒子不是自己的,所以也就沒甚威脅。
至于四皇子趙煦和五皇子趙乾,資質平平,不好讀書,整日隻知舞槍弄棒、淘氣打鬧,陛下點評說是兩個将才,顯然也并不想把皇位傳給他們。
隻李貴妃的三皇子趙麟,一生下來就備受矚目,不僅長得眉清目秀,而且才思敏捷,又有李貴妃這麼個地位顯赫的母妃。按理,應當是皇儲的最佳人選。
可是如今麟兒都十歲了,陛下卻一點也沒有要立儲的意思,讓人不得不懷疑聖上另有安排。
若陛下再有了别的兒子,免不了又是一番比評。
這是李貴妃的一塊兒心病。
“話雖如此,但我們做妃子的,要恪守本分,不可妄議國事。”李貴妃仍有些顧慮,思付道,“這樣吧,本宮寫信給家父和兄長,讓内閣和六科廊上書谏言,希望能夠溯本清源,勸得陛下以國事為重。”
“如此甚好,貴妃娘娘真乃吾輩楷模。咱們也都給家中傳信,保證李閣老能一呼百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