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家已經生出春思了。
一切就在那個時候混亂了起來。
兩廂沉默了半天,宋秋瑟見他沒話說了,轉身要走。
李曜再次出聲把人攔下:“那婚約做不得數。”
宋秋瑟身形一頓,道:“裴鄭兩家的婚約是長輩定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麼就做不得數了?”
李曜當時沒法解釋,隻說:“确實做不得數。”
園子裡人來人往。
宋秋瑟怕人瞧見,不敢多呆,又要走。
她踩着地上的海棠花瓣,一路小跑離開了。
身後落筆的沙沙聲早就停了。
宋秋瑟也在望着窗外的海棠樹出神。
李曜忽然問:“當初你為何堅持要将你母親埋在海棠樹下?”
宋秋瑟猛地回神,低頭發現紙上又暈開了一團墨。
這份經被污了好幾回,已經沒法看了。
她無奈擱下筆,回答道:“母親最喜歡的就是海棠花,以前我們家裡也種了許多。”
母親的屍體早就回到京城,與父親埋葬在一起。
墳前也移了一株海棠。
李曜問:“你不喜歡海棠花嗎?”
宋秋瑟搖了搖頭:“我沒有特别喜歡的花。”
她是一個習慣于逃避痛苦的人,海棠花承載了太過過往的歡樂,那些時光回不去了,她也就不想再見到這花了。
他輕輕一聲歎息。
陽光穿過樹葉間的縫隙,落在他身上,他搭着窗棂,一動不動。
宋秋瑟忽然覺得這背影過于孤寂了。
讓人心軟。
她主動與他說話:“東宮裡為何見不到人?”
李曜道:“人多了很吵。”
宋秋瑟又問:“你為何要給我送那些書?”
李曜回過頭,眸子漆黑,道:“因為我知道你總有一日會回到長安,投身到這一局中。”
他還真猜對了。
宋秋瑟沉默下來。
案幾前忽然略下一片陰影。
是他悄無聲息的走過來了。
他道:“今日淑景宮裡走了一趟,你依然堅持要攪弄宮裡的水嗎?”
宋秋瑟好似明白了他的用意:“你帶我去見淑妃,是想讓我知難而退?”
李曜:“你現在抽身還來得及。”
宋秋瑟盯着他,緩緩搖頭:“我既入局,生死不論,多謝太子殿下送我的書,讓我活得越來越清醒。”
李曜拿起筆,遞到她面前:“接着抄。”
宋秋瑟遲遲不接筆,搖頭道:“我不想抄了。”
李曜:“放肆。”
一句放肆語調平平,說得跟吃飯沒什麼區别。
宋秋瑟:“我可以念給殿下聽。”
李曜看着桌案上的經文,幾團墨落在上頭極刺眼。
硬讓她抄,也是難為她。
他扔下筆:“那就念吧。”
于是宋秋瑟便在他面前念起了經:“如是我聞……”
這其實是非常荒唐的一幕。
暗中護持的潛龍衛都覺得自己夢遊了,面面相觑。
這世上怎麼有人敢在太子面前念經?
是不想要命了,還是不想要舌頭了?
李曜微微眯起眼,案幾上燃着檀香。
宋秋瑟跪在蒲團上,衣衫素淡,眉目缱绻,漸漸的,讓人覺得好似一尊玉雕的菩薩。
李曜忽然打斷了她,莫名其妙來了一句:“菩薩可否度我?”
宋秋瑟一頓,沒做回應,繼續念經。
李曜再次插嘴:“我想聽那段——人在愛欲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還有什麼來着?”
宋秋瑟:“苦樂自當,無有代者,善惡變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會見無期。”
李曜:“什麼意思?”
宋秋瑟不再繼續念下去,她凝望着李曜。
他坐在冰冷的地磚上,屈起一條腿,手搭着膝頭,慵懶随意。
宋秋瑟忽然覺得喉嚨燥熱。
一定是太久沒喝水的緣故。
李曜見她久不答話,問:“你又恍神了,在想什麼?”
宋秋瑟伸手挪開面前的香爐,說:“我在想你。”
李曜慢慢坐正了身體,目光驟然變得晦暗:“你再說一遍?”
宋秋瑟道:“我在想,當年那個幹幹淨淨,像月下靈狐一樣的少年人,我想了許多年也沒想明白,佛祖也不能為我解惑,那個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過?”
她真正迷惑的根源,在于一切不知真假。
李曜對她的用詞感到很困惑:“月下靈狐?”
他琢磨着,就笑了,道:“存在過又怎樣?不存在又怎樣?你希望聽到怎樣的答案?”
宋秋瑟閉上眼。
她自然希望存在過。
哪怕是存在于他們相識之前,也能證明她所心動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隻精心制作的假面具。
讓她的一腔傾慕之心能落到實處。
李曜一隻手觸上她的臉。
既然她這麼想要一個答案,給她就是了。
李曜說:“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