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派人來帶她走嗎?
李曜穿過庭院,廊庑下,迎面碰見聞訊趕來的隋姑姑。
隋姑姑屈膝行禮:“太子殿下。”
李曜徑直掠過她,道:“算着時辰,皇祖母該起了,孤去請個安。”
隋姑姑小跑着追上來,早已顧不上一貫的端莊嚴肅:“太子殿下,不巧,陛下方才到了,正在與太後說話……”
“那更巧。”李曜腳步不停:“正好孤也給父皇請個安。”
隋姑姑敏銳的感覺到他情緒有變,不似以往溫和。
慈安宮裡的人大都佛性,沒有誰能強橫到敢硬攔太子的路。
正殿外的小内監遠遠見着太子的身影,匆忙掀簾進去通報。
此刻,太後正與皇上絮絮念叨:“哀家不過是魇着一回,記起了些經年舊事,想把曜兒喚到面前,寬解一番,誰料他能鬧出這麼大動靜,深更半夜還叫開宮門,把太醫驚動了,真是氣煞人,多大的孩子了,辦事還如此毛躁……”
皇上聽完了這一通抱怨,靠在引枕上,笑着道:“母後消消火氣,那孩子素有孝心,驟然聽聞母後夜裡不适,難免慌了神。”
太後嗔怨:“行了,知道你疼兒子,可這也太縱着他了,夜叫宮門可是大事,昨夜宮裡宮外不知有多少家人一夜無眠呢。”
皇上仍舊笑着:“母後身體有恙也是大事,好啦,都過去了,今日朕已經在朝會上解釋過此事了……”
宮禁森嚴,夜裡宮門一旦下鑰,便不得再開,更不許人進出,除非十萬火急的軍報,也需層層上報,才能入宮。
擅開宮門,有違祖宗禮法,更有犯上謀逆之嫌。
若非太子手持金令,禁衛不可能聽從吩咐,打開宮門。
昨晚動靜鬧得有些大了,宮裡宮外都跟着忐忑了一夜。
太後拍了拍皇上的手,軟聲道:“哀家不是要挑撥你們父子的關系,可你給他的權利也太大了,禦賜金令,還有潛龍衛,都握在他的手裡,萬一他想做點什麼,輕而易舉。”
皇上沒把這話當回事,換了個姿勢靠着,道:“母後多慮了,曜兒與朕一條心,不會有萬一。”
太後還想說什麼,門口小内監低頭進來:“回禀太後,太子來了。”
太後臉色一沉:“他不在佛堂裡跪經祈福,亂跑什麼?”
皇上擺了下手:“讓他進來吧,正好朕有話問。”
李曜踩在軟毯上的時候,心情已經平順了許多。
皇上與太後對坐在窗下。
太後雖然上了年紀,但日常保養的很好,身子一向康健,面色紅潤,一點也不像魇了一夜的樣子。
倒是李曜的臉色不太好看,透着一股病态的蒼白。
許是沒休息好,也許是驚着了。
皇上沒讓他久跪,剛一拜下便讓起了。
太後催促:“皇上不是有事要問?問吧。”
李曜坐得端正,眉眼也柔和,在長輩的眼裡,永遠是一副溫吞有禮的模樣。
皇上蹙眉問:“昨夜,宮裡明明有值守的禦醫,怎麼你非要開宮門去外面請?”
李曜不緊不慢道:“宮裡确實有值守的禦醫,隻不過,昨夜裡,淑景宮裡的淑妃癔症又犯了,聽說咬傷了好幾個宮人,值守禦醫被她拉扯着,一時半刻走不開……況且,兩位禦醫沾了淑景宮裡的晦氣,也不好再來給皇祖母添堵,兒臣便叫人去宮外請了。”
一提到淑景宮,皇上眉頭皺得更深了。
太後欲言又止,終是沉默。
殿中頓時安靜得令人窒息。
皇帝摘下一串綠檀佛珠,在手中轉了一圈,開口:“你臉色不好,折騰了半宿,早膳也未用,回去歇着罷。”
李曜并不急着起身,而是用了一盞茶後,道:“皇祖母,佛堂裡那位正在抄經的宋姑娘,可否讓孫兒一并帶走,她講的經,很有意思。”
皇上眼皮一擡:“宋姑娘?”
太後的目光變得有趣。
李曜道:“是前幾年替小七出家修行的那位。”
皇上道:“朕曉得,她不是陪在賢妃身邊嗎,怎麼跑到慈安宮了?”
太後解釋道:“哀家聽說這孩子有佛緣,便請她來為敏兒抄幾卷佛經,日子将近了,一切也該早早備上了。”說道這,太後話音一轉:“曜兒一向不喜歡哄女孩玩,怎麼對這位宋姑娘上心了?”
李曜道:“當年在江州查浔陽侯的時候,宋姑娘的母親幫了孫兒大忙,父皇可還記得?”
皇上“嗯”了一聲,道:“想起來了,是她,宋家一門忠烈,就連女流也都是赤膽忠心之輩。”
太後疑惑:“皇上?”
皇上說:“母後有所不知,當初浔陽侯在江州豢養私兵,通敵賣國,謀逆造反,宋家大夫人,沈氏,為查清證據,以身為餌,攜女兒奔赴江州,可惜最後結果不太好,遭那賊子虐殺,隻留下一個孤女,朕記得當初還下旨為她立了祠,就在江州。”
這在當年是件大事。
太後就算久居深宮,也該聽說過。
她隻是不在意。
她們這些養在錦繡叢中的貴人,隻當那是話本子上的故事,描繪的跌宕起伏,驚濤駭浪,值得一笑而已。
她們從未意識到那是活生生的人命,是蜉蝣撼樹的悲歌。
正在抄經的宋秋瑟忽然莫名覺得心中悲恸,像是被人狠狠的紮了一下。
紙上留下一團墨漬,她捂住了心口。
佛堂緊閉的門再次被推開,風拂過了案幾上的佛經。
宋秋瑟心裡砰砰直跳,轉頭望去。
李曜站在門口,光落在他的身後。
他對宋秋瑟道:“走吧。”
他是親自來接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