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瑟用力掙紮,想要把雙手抽出來。
“放開我!”
她不敢高聲說話,因為明姑姑正在外面守着,現下的情形若是被她撞見,恐怕難以善了。
可她低啞的嗓音卻天生帶着一股難以言明的暧昧。
李曜的咽喉一滑,再次反手扣上了她的腰。
宋秋瑟身體騰空,一聲驚呼在唇邊,生生咽了下去。
一陣暈眩,再回過神,她已被放倒在地,後腦枕在他的掌心中,沒傷到絲毫。
冰涼的感覺透過薄衫,冷進了骨子裡。
李曜單手撐在她的頸側,低頭盯着她。
鵝黃的裙子在黑色的地磚上鋪開,像一汪柔軟的春水,李曜的膝頭抵在她腰側,那滿繡金線雲龍的錦袍下擺也覆在她身上。
宋秋瑟雙眼變得酸澀,朦胧,渾身控制不住的顫抖,她用力呼吸,想要平複心境,可身段卻因此更凸顯玲珑。
李曜用手捂上她的嘴:“輕些喘。”
他一隻手就能擋住她小半張臉,隻露一雙眼睛。
宋秋瑟眼尾早就紅透了,泠泠水光暈染着她的眸子,将她的眼睛洗的越發清亮。
耳尖連着頸子又紅了起來。
李曜撫過她的鬓邊,道:“這樣才對。”
他不愛看她冷若冰雪的樣子。
芳華正好的女兒家,就是要有紅塵的滋養才鮮活明媚。
李曜用手指碾過她的唇,指腹沾上了一層淺色的胭脂,他慢條斯理的搓掉了顔色。
宋秋瑟也終于平靜下來。
她仰起頭向後望去,滿牆黑森森的牌位倒映在她的眼底,令人頭皮發麻,無地自容。
兩側架子上的白燭噼啪的燃着,火光閃爍跳躍。
真是荒唐靡豔……
李曜就這麼跪坐着,盯着她看了許久,等到她不再戰栗,呼吸平穩時,才慢慢俯首,含了她的唇細細碾磨,兩個人的氣息彼此纏綿在一起。
宋秋瑟自始自終沒有抗拒,仿佛有一條毒蛇死死纏住了她的身體,溫柔又強勢地将她拖進欲望的深淵。
不能……
她不能就這樣放任自己沉淪。
一口氣即将耗盡,宋秋瑟輕輕咬住了他的唇,強迫他停下了這個未盡的吻。
她别過臉,用下巴抵住他的肩頭,啞着嗓子,在他耳邊喚了一聲:“少悔哥哥。”
李曜身體一僵,許久沒有動作。
少悔哥哥……
昔年少女嬌軟的嗓音似在耳邊回響:“你為什麼不許我叫你裴公子呀?”
他沉聲回答:“因為不好聽。我表字少悔,你可以叫我——”
少女歪頭道:“叫你少悔哥哥?”
他回答:“可以。”
在他們決裂的前一天夜裡,她還站在廊下,手持一把油紙傘,又嬌又脆道:“少悔哥哥,我有幾句話想要對你說,但是還沒想好怎麼開口……讓我再想想,等明日吧,明日我去找你,好不好?”
他當時點了頭,與她約了明日再見。
可惜造化弄人,他沒能等到明日。
那一夜,浔陽侯府血流成河,她躲在門扉後,目睹了他行兇的手段,心生驚懼,一病就是許多天。
自那之後,他們再也沒有好好說過一句話,她一次一次的逃跑,又一次一次的被抓回,暗室獨處時,她總能聞到他身上洗不去的血腥味,一閉上眼睛就是堆疊成山的屍體,如同置身于鬼哭狼嚎的煉獄。
少悔哥哥……
這個不為人知的稱呼也埋在了舊日時光中,漸漸化作了水中虛影。
再也沒有人這樣喚過他。
宋秋瑟盯着祠堂房梁垂下來的黃幔,緩緩擡起雙臂,圈住了李曜的肩膀,道:“這幾年,我一直在想,我們之間的情誼到底是什麼時候變了調?”
李曜靜靜地聽着,沒有動作。
宋秋瑟絮絮地說:“佛前清淨,很适合自省,我想了很久,追根溯源,才發現你我之間從一開始就是扭曲龌龊的。我明知你有婚約,卻不克制與你親近,而你……你一邊與表姐逢場作戲,一邊與我暧昧不明,你心裡到底怎麼想的?”
李曜笑了:“扭曲?龌龊?”
他微微一側頭,蹭着她已顯淩亂的發髻,道:“錯了,秋瑟,你我的情誼幹幹淨淨,扭曲龌龊的是欲望。你心底有欲望,無法壓抑,侵吞理智。你從身到心都在渴求着我的碰觸,你怕了,所以才會覺得它肮髒可怖。”
他坐起身。
靠在他身上的宋秋瑟也被一并拉扯起來。
李曜問:“你想如何,停止這一切嗎?”
宋秋瑟咬牙道:“是,停下來,我不想再繼續糾纏下去了,我受夠了。”
李曜平靜地望着她,好半天,他才開口道:“你停不下來了。”
宋秋瑟:“什麼意思?”
李曜的手不老實,放過了她的後頸,又流連在她的耳根處,親昵地摩挲着。
他說道:“你是那種一條路走到黑,見了棺材也不落淚的人。我比你自己還要了解你,像你這樣的人,不可能輕易回頭。你若不服氣,我們可以賭一回。”
他緩緩笑開:“你敢不敢?”
李曜的眉眼并不鋒利,沉默的時候像是染了一團郁氣,看上去不好親近,可他一旦笑起來,一雙桃花眼就活了,變得多情又潋滟,正如花開一瞬,芳華刹那。
這樣的皮相,隻要他願意,稍使手段就能将那些懵懂的閨中少女迷得七葷八素。
宋秋瑟心道,當年實在怪不得我。
是他太混賬了。
宋秋瑟應了下來:“好,我們賭一回。”
李曜放開她,站起身,道:“我在東宮等你。”
屬于他的氣息和體溫從宋秋瑟身上迅速抽離。
宋秋瑟手指一顫,轉而抱住了自己,蜷起了雙膝。她說:“你不必等,我不會去。”
李曜沒再争辯什麼,他走到桌案前,拈起三炷香,點燃後随意一拜,插進香爐裡,香火袅袅,萦繞在他的眉眼之間。
他道:“今日堂前孟浪,擾了各位清淨,是在下的罪過,萬望海涵。”
刹那間,燭火無風自動,劇烈晃動了起來,像是在回應着什麼,氣氛說不出的詭秘。
宋秋瑟打了個冷戰。
但李曜一向是不敬鬼神的,見狀隻是一哂,轉身往祠堂更深處走去,地上拉長的影子也跟着一起消失在曲折的屏風後。
宋秋瑟聽到一聲輕微的門窗響動,知道他離開了。
她撐着身子站起來,一聲歎息回蕩在幽靜的祠堂中,久久回蕩。
宋秋瑟扶正了爐裡的香,道:“先祖在上,神靈有感,切莫怪罪他,當年都是我的錯,才惹出這樣一段孽緣,經年一場大夢,如今該醒了,我會了斷一切。”
頓了一下,她又道:“父親,叔伯,兄長,當年南疆一役慘敗,姚州失守,你們和數萬軍士一起埋骨邊關。你們在陣前抛灑熱血的時候,應當沒想到身後會遭同胞背刺吧。三年前,朝廷文書已昭告天下,浔陽侯通敵賣國,豢養私兵,先暗中截斷我軍糧草,後盜取邊防圖先給敵營,是那場戰敗的罪魁禍首……”
宋秋瑟注視着爐前凝成一團雲霧的香,緩緩舒了口氣,道:“奸人狡猾,謎團難解,幸得太子殿下一力追查,方能使真相大白于天下。”
宋氏全族于嘉和十九年戰死。
浔陽侯鄭氏一族于嘉和二十一年伏誅。
曆時整整兩年,朝廷才掌握了确鑿的證據,徹底坐實了浔陽侯通敵叛國之罪。
宋秋瑟是到了寶台寺之後才知道這件事的。
一切塵埃落定後,朝廷的官員記得她是宋家唯一的遺孤,特意派人跑了一趟,告知她這個消息,并且将經過細緻詳述了一番。
案子是太子辦的,證據是太子查的。
浔陽侯見形勢不妙準備擁兵出逃時,也是太子親率潛龍衛将他們盡數誅滅。
太子親身入局,引出陰謀者,掃清天下污濁,告慰數萬英靈。
朝野上下都在稱頌太子功德。
太子威望大振,幾欲登峰造極。
宋秋瑟守着青燈古佛,回憶着過往的點滴,恍然大悟。
她覺得自己應當對太子道一聲謝。
可惜,二人分隔兩地,已經再難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