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是凡人,但畢竟開着家酒館,店内客人走南闖北的多,自然奇聞異事聽得也多。其中關于這位惡仙的并不少,他東聽一嘴,西聽一耳朵,也拼湊出了瑤娥上仙的部分面貌。
這三件事,簡單來講便是如下内容。
其一,發生在北方的壺城,是指瑤娥上仙還年輕時,着急獲得殺妖功績,不管人命,将壺城内的大妖與數百嬰兒都燒死在火海,所造成的數百血案。
其二,是她在銅陵鎮看戲,家中破産遭難的娘親跪地求她接濟,不然一家人都會死。她卻将錢扔向戲台,讓台上再唱一曲,全然不管骨血親娘在身邊哭喊。
而這其三,就是她為了自己保命,将對她有恩的天虞門大師姐秦霜推向魔口,害得那位如皎皎明月般的仙子屍骨無存,魂飛魄散。
樁樁件件,無不體現此人陰險惡毒,泯滅人性,喪盡天良,當真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這些話說得陰慘駭人,好似瑤娥上仙真就十惡不赦,但她如今還能在仙界活動,不受懲罰,也沒被天虞門逐出去,可見這些傳聞裡必然有真有假,不能全信。
不過,店長是一介凡人,可沒能力去計較分辨這些,便一股腦全說了,隻希望能将人吓住,莫再做蠢事。
“本來隻當故事聽聽,過耳就算,畢竟世上哪有那麼可怕的人,可現在我又覺得,沒什麼不可能。”店長搖搖頭,拍着膝蓋,長籲短歎。
回想起不久前,瑤娥上仙進店門要點菜,仙氣飄然的出塵氣質讓從未見過上仙的他好一陣沒回過神,根本無法将這女子與傳聞中那個惡毒冷漠的形象挂鈎。
是以,他一早就看見劉應去求助,卻沒有立刻阻止。隻因他也抱有僥幸心理,認為傳聞或許是假,那仙姿玉色之人,沒準真的願意出手幫忙。
但可惜,現實還是狠狠将人打醒。
劉應顯然已沒興趣再聽,看那肩膀塌陷的模樣,估計也徹底打消念頭了。
店長又歎了口氣,從袖中摸出一文錢,想了想,又添了塊銀子,塞進他手中:“以後你再來買燒魚,我就不收你錢了。這錠銀子你拿好,即使買不了藥,也去買些零嘴。莫推辭,是給小玲的。”
推着銀子碰到的那隻手,骨節粗大,掌心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傷疤和老繭,都是幹粗活留下來的。店長知道他的辛苦,可也知道他家情況,就算有心幫忙,也無能為力。
劉應家的小女兒叫做劉玲,從小就喜歡吃他家燒魚,從前每月都來點一次,風雨無阻。店長與他父女二人面熟,時不時打個招呼,也算交了個朋友。
在劉玲突然病倒後,他親眼看着劉應四處尋醫問藥,廢了不少時間精力,沒多久便家底精光,卻毫無成效。眼見那女孩越病越重,友人呢心急如焚,頭發愁白。店長不忍見,便請一位散修客人幫忙去看看,誤打誤撞發現劉玲根本沒得病,而是被惡鬼纏身。
散修有心救苦,可這鬼實力強盛,普通修者居然無可奈何,需要更厲害些的仙家來。
此地并無仙門坐鎮,想要請名頭稍大的仙人出山都價格昂貴,劉應就算借錢也無法負擔。願意不收錢來救治病人的天虞門又遠在天邊,往來耗時太久,且盤纏難籌,根本無法抵達。
他見劉玲日漸憔悴,心中焦急凄苦,又想讓她開心些,翻空家底卻隻能翻出一文錢,想去買燒魚。店長是善心人,一文錢也收了,燒魚照做。
在等待期間,他看見在店内用飯的瑤娥上仙,一時頭昏腦熱,隻想着卧躺床的女兒,便不顧一切跪地去求,這才有了如今情狀。
店長歎了又歎,好似除了歎息,也沒法說什麼。
“這老天,怎麼就不願意把能力分給真正需要的人呢?”
那位上仙,明明隻需揮揮手就能救人一命,可為何不願意?
他們從小聽着仙人救苦救難的故事長大,認為仙家皆熱情崇尚正義,到最後卻發現,仙人也隻是人而已。
劉應用力握着那枚銀子,眼神恍然:“也許真是命不好吧,我閨女命不好,我的命也不好,就這樣,怎麼能...”
“别說這種話,”店長推他肩膀:“魚快好了,趕緊帶回去給小玲吃吧。”
劉應眼角紅熱:“您總是這樣幫我,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店長道:“小玲聰明伶俐,誰瞧着都說可人。驅鬼我剛不上忙,給她買些吃食還是能做到的。如今事已至此,隻盼你珍惜這條命,莫要再打那仙人主意。”
劉應情緒微微激動:“就算那上仙真殺人成性,隻要她肯救小玲,我也願意用我這條命給她尋開心。一劍戳死,一箭射穿,随她如何。”
他話說完,兩人身後皆是一涼。
店長回頭,見那霜雪似的女子正走過來。
不知方才對話是否被她聽見,店長登時腿軟,後頸漫出冷汗。
慕千昙行至兩人身邊,拎起裙擺跨過門檻,随意掃了他們一眼。
她有一雙分外好看的丹鳳眼,本該頗具氣韻,生在她面上,卻無柔情也無神采,隻有冬季凜冽狂風刮過的殘涼。
店長腦仁都吓麻了,仿佛已看到如女人眼眸般鋒利的刀劍,可泠泠仙子已收回視線,将飯錢丢給他,不發一語,轉身離開。
沒管身後兩人心情怎樣複雜,慕千昙兀自走遠,行至一處小巷前。
遠遠便可聽見瓦盆破碎之聲,拐入巷中一看,果真是滿地陶土碎片。而這其中,躺着位被繩子緊緊捆縛的少女。
一頭波浪卷長發鋪陳在地,墨黑如緞,油亮濃密,獨屬美人風姿,那張臉上卻扣着張不太和諧的惡鬼面具。少女看到來人,因為憤怒,未被面具遮擋的雙目近乎噴火。
慕千昙走近,居高臨下瞧着她:“想的怎麼樣了?知道錯了嗎?”
“嗚嗚嗚!”嘴被塞布堵住,少女隻能含混狂叫。
聽不清她說的是什麼,但肯定不是什麼好話。
找了片幹淨地方坐下,慕千昙揉着手腕,呵笑道:“對待長輩一點禮貌都沒有,你是野慣了?沒人來管教你,我來管管。”
少女掙紮不休,像條魚一般左右翻騰。面具額上用朱砂筆寫着四個大字,見錢眼開,而眼洞位置各懸着一枚銅錢,因她的動作而如魚鱗般晃動,反射日光,兩點燦金。
手背上的傷口用靈力控制住,已不再流血,但痛感沒有絲毫減弱。慕千昙蹙眉,也不知道這糟心玩意牙齒怎麼長的,咬人頗狠,到現在她還清晰記得,利齒切開肌膚是何種疼入骨的感受。
她不舒坦,也得讓這人不舒坦,恐吓道:“下次再咬人,牙全給你拔了。”
少女猛地扭動身體,試圖掙脫繩索,叫聲也高昂許多,看來真是氣到不行了。
見她掙紮又憤怒的模樣,慕千昙心中滿意,準備繼續捆她一會,再去走劇情。
這時,心髒上的黑手忽然開口:‘别玩了,你現在教訓的是爽,但和女主關系越來越差,待會還怎麼收她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