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愛喝茶,可惜我不懂茶,在茶這方面您的見識比我多,我可不想一巴掌拍在馬腿上,隻能弄點我懂的東西了,”邵逸青拍了拍木頭盒子,“羅曼尼康帝,年輕人中的口碑之王,我替卓誠試過了,他大抵會喜歡。”
杜卓誠,杜德忠留洋的大兒子。
“難為你還想着他。”杜德忠笑了一聲,拆了一盒煙,遞給邵逸青,“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才上五台山,這次來找我,純看望?”
杜德忠倒是不含糊,邵逸青接過那根煙,壓在手邊,奉承了一句:“小您十歲可真是追不上來了。”
杜德忠勾起一個那當然的笑容。
“聽說您全權負責靈銳和盛氏的簽約儀式?”邵逸青切入主題,沒給杜德忠反應的時間,像杜德忠這種人,什麼都經曆過,也不需要時間反應,更沒那麼遲鈍。
“你也聽說了?”杜德忠語氣謹慎。
“兵敗如山倒,這麼大動靜還不知道,就不用在這個地方混了。”邵逸青說。
杜德忠轉了轉手上的煙,露出一副悲憫的樣子,好似看慣了盛極必衰的景象,語氣中略有些無能為力的可惜:“是啊,這麼大個企業,說倒就倒了,說到底還是經營不善,盡管其中有小鬼搗騰,但也不至于崩塌的這麼徹底,現在是想救都救不回來了。”
他提前這麼說,表明靈銳已經是無可救藥了,杜德忠老油條,在邵逸青開口的瞬間就大概判斷出了他的來意,為了降低對方的預期,他張口就先對靈銳下了非死不可的定義。
“據我所知,這兩方勢力都不影響嘉創的運行,誰輸誰赢對你不重要,對吧?”杜德忠看着邵逸青,那是一張極風騷的臉,不說話沉默的時候是在妩媚中添了剛硬的一筆,極具征服欲。
邵逸青在玩轉手上的香煙,他一直不大喜歡金聖的口感,盡管别人說金聖添加了沉香精油,吸起來有一股難以形容的高雅香氣,他也品嘗不出來,隻覺得口感澀得很,大抵金聖征服的也不是他這類對氣味追求過高的人吧。
“重不重要的,得看杜叔當不當回事,”邵逸青看穿了杜德忠的狡猾,并不急着跳腳,“他們兩家兔死誰手都不影響我這小作坊的運行,毋庸置疑。動搖的不過是我在别人那兒的一點兒信譽罷了,這東西可大可小,可有可無。”
杜德忠蹙眉:“你跟誰下注了?”
邵逸青擡起臉來,對上杜德忠的目光,坦誠至極地說:“徐鳴付。”
“靈銳的太子爺?”杜德忠大為不解,“你怎麼跟他牽扯在一塊兒了?”
“湘江就這麼大點,不是你撞到我就是我邂逅你,不值得意外。”
“所以,你因為這個太子爺要對靈銳施以援手?”
“差不多吧,”邵逸青說:“沒到施以援手的份上,最多是讓這崩塌的大樓多撐點時間,其餘的皆不歸我管。”
争分奪秒,是當下靈銳最緊要的事,每一秒鐘都有可能讓靈銳回天,但如果簽約儀式開始,那一切就是白搭。
搖搖欲墜的泰山喪有一絲氣息,但如果靈銳真的被收編在盛氏旗下,從盛氏的口袋裡再把它掏出來,那就是癡人說夢了。
“可這對你有什麼好處呢?”杜德忠一探究竟,“常理來說,你應該站在盛氏那邊,牽線搭橋談合作,靈銳倒台後,湘江便是盛氏一家獨大,聰明人現在都盤在盛氏集團周圍呢。”
“杜叔也是嗎?”
“不止我是,你也應該是,”杜德忠不知何時已經把煙點上,含在嘴裡,猛抽一口後道:“雖然你完全有資本不是。”
邵逸青笑了一聲,并非贊同,更偏向于玩笑。
“也就是說,杜叔已經站在盛氏集團的船頭了,幫不了我?”邵逸青不再繞彎子。
杜德忠頗為遺憾的語氣:“很抱歉啊逸青,我是真心想幫你,但無能為力,不過我想你也不會走投無路,對北京城那邊喊一聲,什麼事你辦不了?”
“可打我踏上湘江這條路起,就沒打算再跟北京城有什麼勾結了,”邵逸青站起身,“好了,我了解了杜叔的難處,絕不叫您為難。”
他走出去了幾步,明明要幫的事還沒張口就被打了回去,邵逸青也不見惱,倒是真的打算就這麼打道回府了似的。
杜德忠瞧着桌角那瓶羅曼尼,忽不知想到了什麼,道:“等等。”
邵逸青腳步一頓,他低頭看了眼地闆,幸好,那不是鏡子,照不出他片刻間的笑顔。
“要我在簽約儀式上動手腳我是肯定不能幹的,這關系到我的飯碗和終身人權。”杜德忠說話留縫,等着邵逸青自己往裡面填選項。
邵逸青回過神,說道:“我當然沒想過讓杜叔為我做砸飯碗的事,我隻是希望簽約儀式能推遲兩天,哪怕隻有一周,也是行的。”
“我多麼想說好,包在我身上,這我給你辦了,可是逸青,”杜德忠跟那散落的青灰似的無奈,随風飄揚,“我隻是一個被請來主持簽約儀式的第三方,在中心權利上根本說不上話,更不可能決定儀式時間。”
說是主持簽約,其實不過受人擡舉,以第三方的身份去做個見證,他什麼都改變不了。
邵逸青走了回來,顯露出幾分為難。
杜德忠瞧了他一眼,那失魂落魄的神情仿佛都帶着似有若無的引誘,濃密纖長的睫毛一垂,楚楚動人,杜德忠半晌後松口:“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搭個台階,關于簽約儀式定在什麼時間,能不能推遲,不妨你親自跟盛氏談。”
談成與否,責任自行承擔。
他杜德忠已經上了船,主舵不在他的手裡,他無法改變船隻的航進方向,但他可以在船上蹦蹦,撥出點浪花兒來,這不算難。
“看來隻能這樣了。”邵逸青重新坐下來,一副準備聽從杜德忠高論的樣子。
“明天下午六點,在簽約儀式之前,有一場對靈銳改革制的會面,盛氏集團的高層會來,集權于一身的權紅英……”
“盛廷舟會去嗎?”邵逸青強行打斷,也是因為這一言,激起了杜德忠好大的反應。
他死死地盯着邵逸青,妄圖從他的眼底分析波瀾,有什麼後知後覺的信息湧入腦海,杜德忠十秒鐘忘記擡手塞煙。
“收購話語權隻有一個人有,那就是盛氏的掌舵人,所謂集權利于一身的高層,也隻不過在其他方面可以雷厲風行,吞吃大象容易被撐破肚皮,底下人的想法不重要,得一把手自己決策清楚,然而在這種事上拿了決定後基本就不會輕易動搖了,所以,我得跟一把手直接談。”
小作坊的領導也是領導,一把手在想什麼,邵逸青完全清楚。
他的一番話像是打好了草稿一樣,态度更是決然,片刻前還失落的眼神轉而便是如此的笃定,不容置疑,遲疑片刻,杜德忠才終于明白過來。
邵逸青根本就是在這兒等着。
就像一件定價800元的衣服,狡猾的談判高手張口就是100元的離譜砍價,這隻會激起商家的應激反應,自然不想再跟你廢話,而這時你再湊上來說可以加錢,商家看出了你真心喜歡,又沒有一定的财務能力,提出另一件180元的款供你參考,他已經無心與你周旋,180元,以接近成本的價格售出,商家猶豫之中,你迅速付了款,闆上釘釘,貨方隻能小賺,或者不賺。
可最終身為商家的你才知道,買家從踏進商店的那一刻,盯上的本就是180元的款。
邵逸青看似退而求其次,實際上從最開始——
他的目的就是盛廷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