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诏是外婆龐高怡一手帶大的,年幼鬧得家裡雞飛狗跳時,龐高怡也會拎着擀面杵在後面追,不一會蔣诏就被揍得滿頭包。
直到某一天,擀面杵換成拐棍,蔣诏猛然意識到,人是會變老的。
那時開始,蔣诏一提起外婆,總會帶上句“長命百歲”,仿佛說多了就會成真。
老人已經換好壽衣,除了再不會睜開眼睛,慈祥的模樣和平日沒區别。
郭姨撲在病床前哭得不能自已,蔣诏睜着布滿血絲的雙眼,任由淚水滾落。
殊不知龐高怡就站在他旁邊,湊近打量自己的屍體,打趣到:“哎呀,這才幾天沒照鏡子,怎麼就醜成這樣?”
她擡起頭,慈祥的面容在看見蔣诏時漸漸染上無奈:“哭成這樣還當警察呢。”
“老太太有福啊,外孫又出息又孝順。”穿牆而過的老頭羨慕到。
龐高怡認得他,她剛住醫院時兩人還聊過幾句,沒過幾天老頭就走了。
“哪有,别瞧他現在人模人樣,小時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提起外孫龐高怡就收不住嘴,兩人站在屍體旁聊起家常來。
等收殓完,負責搶救老太太的醫生歎到:“生老病死是人間常态,節哀。”
龐高怡在一旁點頭:“就是就是。”
蔣诏卻蓦然僵住身子,電光火石間一道嬌小亮麗的身影竄進腦中。
當時直覺捕捉到的蛛絲馬迹像種子倏地破土而出。
——【不占生老病】
——【節哀】
節。哀。
等反應過來,蔣诏已經沖出病房,來到之前和女孩碰面的樓梯間。
龐高怡疑惑地跟着他。
樓梯間空無一人,蔣诏又順着樓梯一直爬到天台,仍舊沒看到女孩。
即使是耐力驚人的警察在一口氣爬了二十層也不禁竭力,蔣诏下樓時一個踉跄,坐倒在階梯上。
龐高怡緊張道:“哎呦!摔疼了沒?!”
卻見蔣诏瞪大眼死死盯着某處。
龐高怡順着看去。
這年頭流行手機付款,帶錢包的人很少了,可蔣诏跟老太太養成了習慣,懂事起就随身帶着。
從口袋滑落出來的黑皮夾靜靜躺在地上。
“這不是二十歲送你的生日禮物嗎?都舊成這樣還留着啊。”在看見錢包裡的照片時,龐高怡的心更暖了。
暖着暖着,眼淚就湧上來了。
老家柳樹下,蔣诏摟着龐高怡,擡起一隻手稍稍替她擋住刺眼的陽光,祖孫倆笑得滿臉燦爛。
龐高怡抹抹眼,強笑道:“看着你從小嫩芽長成大樹還挺有趣的。”
可很快她就發現蔣诏的不對勁,他眼底似有烈火燃燒,把眼角殘存的淚意都蒸發了。
蔣诏身形僵硬地撿起錢包,死死看着照片裡的人。
身旁老太太的身高剛好與他月匈口平行——這也正是那女孩三次目光落向的位置。
蔣诏深吸口氣,将錢包妥帖放回口袋,疲憊的雙腿仿佛被注入無限力量,他再次奔跑起來。
龐高怡隻好繼續跟着他,心想死了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老胳膊老腿能跑能跳。
南城醫院人群擁擠,想要找個人不亞于大海撈針。
蔣诏甚至跑到門口廣玉蘭處,看看她有沒有混迹在神棍裡。
電話響起時蔣诏正沮喪地蹲在廣玉蘭下。
看到來電,他一秒都不敢耽誤接通:“師父?”
“南城醫院那邊之前報警,說有人昨晚把地下停車場的燈砸了,你正好在那,去看看怎麼回事。”老張停頓了下,“對了,你外婆沒事吧?”
蔣诏來醫院前外婆病情還沒惡化,周圍都以為隻是次尋常的探望。
蔣诏神色一黯,含糊道:“回來再說。”
又詢問幾句情況,蔣诏抹去一臉汗,起身朝停車場走去。
***
正值中午,地下停車場人流量稀少。
徐嘉榮耷拉着肩膀,奄奄站在冉啾啾面前,像極被罰站的小可憐。
冉啾啾落在屏幕上的手指敲出憤怒的節奏,打完字就點開剛剛下好的朗讀APP。
廣播女聲咬字清晰,一字一頓。
【二十五層!整整二十五層!我十年爬的樓梯都沒有今天多!】
冉啾啾最開始來的就是停車場,找了圈沒人才去爬樓的。
她做夢都沒想到停車場的犄角旮旯會有個清潔儲物間,這麼隐蔽的地方除非是保潔員和設計師,否則誰都找不到。
要不是她湊巧看見保潔員走出來,這小鬼難不成打算在裡面蹲一輩子?
徐嘉榮剛被解開禁聽咒,本來應該瑟瑟發抖的心在優雅端莊的語音下稍微肥了點。
他小聲頂嘴:“媽媽和白老師說過,和大人走散的話,要在原地等着。”
冉啾啾用力指向儲物間,又指了指遠在“千裡”昨晚收拾惡鬼的地方。
那兒已經被打掃幹淨,冉啾啾早上來時還聽見保潔員打電話給後勤管理,說要報警看看誰在搞破壞。
【你管這叫原地?】
徐嘉縮着脖子小聲讷讷:“那厲鬼太可怕了,我聽不見又不敢亂跑,隻能找個有安全感的地方躲着。”
冉啾啾盯着他可憐巴巴的模樣,邁着酸痛的腿扭頭就走。
徐嘉榮看着那無情決絕的背影,眼淚花都冒出來。
姐姐生氣走了,那之前的約定是不是也不作數了……
“還不跟上?”
兇巴巴的語氣頓時點亮徐嘉榮的眼睛,小短腿踢哒踢哒追到她身側。
——Timi。
冉啾啾邊進入遊戲簽到,邊往電梯口走,徐嘉榮踮起腳看清屏幕,靈機一動準備拍個小馬屁,讓姐姐消消氣。
“哇!你玩王者?我爸爸也是,他打野賊6!你玩什麼路?”
冉啾啾偏了偏手機,避開徐嘉榮好奇的視線。
點開戰績,血紅的十四連跪嘲諷地怼向她,幾乎每局都是大冤孽。
冉啾啾迅速鎖屏,面不改色:“中路,帶飛。”
然後坦然接受徐嘉榮上道的彩虹屁。
打斷徐嘉榮發揮的是前方傳來的聲音。
“你那次拒了酒局,公司一氣之下把活動都停了,教訓還不夠?你可是明星,沒有曝光率拿什麼吃飯?”
冉啾啾腳步頓住,偏頭看見不遠處隐在牆柱後的兩個人。
是安星蕊和她的經紀人。
和徐嘉榮一樣挺會挑地方,居然能找到這麼個落灰的角落。
許是視線盲區,他們沒看見後面被牆柱擋住半邊身的冉啾啾。
安星蕊一襲鵝黃長裙襯得人俏皮可愛,及腰長發後束着枚鑲鑽發夾。
與光鮮亮麗的打扮不同,安星蕊正委屈地低着頭,淚珠在眼眶裡打滾。
“那酒局擺明就是‘陪局’,怎麼可以讓我……讓我做那種事?”
以往叽叽喳喳跟麻雀似的女孩此時卻軟聲抽泣。
經紀人也有些不忍,軟下聲哄到:“我知道你不願意,這不是幫你争取到最好的待遇嗎?那可是秦家,要是能傍上,你還怕還不清你爸的賭債?”
可說到這兒,經紀人忍不住捂臉。
昨天收到消息他就馬不停蹄帶着安星蕊趕來,為了制造機會他還買通主持人,要不然哪有那麼巧,剛好是安星蕊獲獎?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誰知會突然來出……精準打雞?!
安星蕊一眨眼,眼淚滾落而下,她哽咽道:“吳哥,能不能幫我多接些活動?我想……”
經紀人啧了聲,不耐煩打斷她:“差不多行了,别人都做得你怎麼做不得,搭上秦家還委屈你了?活動是那麼好接的?像你這樣的咖位誰不是打破頭往上爬,再說,你有時間賺錢,你爸有時間躲高利貸嗎?”
似乎明白走投無路,安星蕊咬着唇,無聲落淚。
經紀人知道安星蕊有多要強,平時主意大得很,居然願意為了親爹收斂退讓,也是個孝女。
“等會機靈點,自己找準時機,露個臉讓他看見你就行,記得一定要哭得好看動人,把探病親屬的角色給我立穩了!”經紀人叮囑,“千萬别對上視線,沒哪個男人想被人看見這麼狼狽的時候……”
嗒、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