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自行車因為量産比較少的原因比男士的還貴二十塊,承載能力卻沒二八大杠好,買的人就更少了。
這會兒售貨員見靳延到店二話不說就直接開票,很是驚喜,動作很麻利地結了賬。庫存清出去了,就能多個名額申請二八大杠了,她親戚都等了好久了。
為此,她還很善意地提醒靳延,“你來得正好,二樓東北角,三點的時候會上一批新的布料,特供的。”
售貨員覺得,這人既然會買女士自行車,那身邊肯定有姑娘。而無論是什麼年齡的姑娘,都不會拒絕新衣服,何況是用質量樣式都極好的特供布做的。
靳延不知道什麼叫特供布,但隻看售貨員特意壓低聲音說話的樣子就知道這對于女生來說一定是好東西,也就意味着沈意歡大概率也會喜歡。
他擡腕看眼時間,還差五分鐘就三點了。把自行車暫時寄存在這裡,靳延趕緊往二樓東北角走去。
顯然不是隻有他一個人得到了這個消息,二樓布櫃前已經零零散散站了八九個人,表面在挑選,實際卻在蓄力。
靳延不懂這些彎彎繞繞,徑直就去了櫃台前站着。離他最近的婦人見他一來就看手表、也不選櫃子上的存貨,心道不好,連連攔他,“嘿,小夥子,排隊啊。”
靳延看眼空着的櫃台,很不解,除了他還有人嗎?
婦人正想開口,就見售後員背後的木門開了,她也顧不上别的了,連忙開口,“我要五尺。”
随着她話音落下,靳延察覺到了快速靠攏的人群,他莫名着急,也跟着開口,“特供的那個,我也要五尺。”
“特供的”這三個字像是丢進池塘的巨石,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靳延聽見最先來的人的抱怨聲,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破壞了某個規則。
但好在他來得最早,又是在場唯一一個男性,身高腿長、長得帥,售貨員第二個就把布給了他。
拿着布從人群裡艱難退出的靳延長舒口氣,摸摸鼻子,他剛剛出來可挨了不少白眼。在搶布這件事上,哪怕你長得再帥,壞了别人的好事也是面目可憎的。
婦人是跟在他背後擠出來的,她買到了布,這會兒心情就很好,對着靳延豎起大拇指。
“厲害,我原來還以為你不懂規矩呢,沒想到你是另辟蹊徑。你真聰明,以後我也這樣,算着時間過去把自己要的喊了,又說出來讓其他人也過來擠,這樣就沒人能上手搶我的布了。”
她話語裡是真心實意的誇贊,靳延卻不自在極了,他那會兒是真的不懂,否則怎麼會好意思和群衆搶東西。
作為同一場戰役的獲勝者,婦人現在看靳延也不覺得他硬邦邦得讓人害怕了,反而覺得這個男青年一看就可靠。等她看見靳延又去提了輛女士自行車,真心實意地感慨道,“你這小夥子真大方,你對象可真有福氣啊。”
“是給我妹妹買的。”靳延差點咬到舌頭,不敢再和戰鬥力爆表的中年婦人待在一起,加快速度幾步就出了百貨大樓。
“還害羞呢。”婦人看着靳延的背影随口和身邊的售貨員唠嗑,“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都喜歡喊人妹妹,我女婿以前也是這樣。”她也沒說是給對象買的啊,小夥子不打自招了。
“應該是沒定關系吧。”售貨員接話,她這個工作常能見着這種情況,未婚男女害羞些的,确實是會用哥哥妹妹代替對象這個稱呼。
得到附和的婦人很滿意,從兜裡抓了把瓜子,遞給售貨員,“來,我閨女昨兒查出雙胎了,沾沾喜氣。”
已經離開的靳延可不知道自己被誤會了個徹底,他用餘光看眼副駕駛的碎花布料,心情有點兒複雜。
有第一次和一群婦人搶東西的窘迫,那些婦人的埋怨他都聽到了,他也覺得自己出現在那裡挺别扭的。怪不得戰友們都是直接寄錢票回家,明明北城這邊樣式更多,卻從不直接買了寄回去。
也有點兒莫名其妙的自得,他覺得無論中午沈意歡是為了啥不肯看他,等見了這兩樣東西也肯定會開心的。
哼哼,這兩件事,他可是走在了老頭子前頭。
于是剛一到家,靳延就特意将自行車擺在了院子裡,又興緻勃勃地拿着布找到了沈意歡。沈意歡正在和靳希文下棋,李芳和勤務兵馮文寶則在廚房裡忙活。
靳延背着手走到沈意歡身後,低頭看棋局,不錯,殺得有來有回的。
他的影子落在棋盤上的瞬間,沈意歡就聞到了他的味道,很特别的味道,有點像琥珀、又隐隐摻着點白麝香。
沈意歡第一次聞到這個味道的時候,就莫名想到了炎炎夏日驟然落下的暴雨,攜着閃電鳴雷,猛烈席卷着他周圍的一切...
她的眼前又晃過了那格外明晰又戛然而止的線條,手一抖,就下錯了位置。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沈意歡抿抿唇,羞窘變成了氣急敗壞,她還沒和他算中午的帳呢!
有那麼熱嗎?就不能徹底走到三樓再脫衣服嘛!脫衣服就脫,為什麼又沒進屋就按皮帶啊!
沈意歡紅着臉,氣鼓鼓擡頭。
靳延見狀亮出本來背在背後的手,麥色的大掌輕柔地握着一疊印着粉色小碎花的白色布料,很突兀的溫柔。
沈意歡張開的嘴頓住,話卡在喉間,無意識順着他的手往他的臉上看去。
沈意歡坐着、仰着頭,靳延站着、垂着頭,這個姿勢将兩人之間的體型差彰顯得更加淋漓,沈意歡幾乎整個人都籠在了靳延的影子裡。
靳延的眼睛很亮,沈意歡是第一次用這個角度看他,這才發現他其實長着一雙很好看的眼睛。
靳延的眉弓太高,配着劍眉就顯得特别淩厲,他的氣質又有些冷硬,因此,大多數人都會下意識避開和他對視。
沈意歡雖然不至于不敢看他,但也是第一次看得這樣仔細,也就才意識到他的眼部線條其實還挺柔和的。
“不喜歡?”見她不說話,靳延晃晃手裡的布,“很多人搶的,好像叫特供布。”
“很好看,謝謝。”沈意歡回神,有些懊惱自己竟然會被靳延的長相晃了神。
見她接過布料,靳延更加興奮,拉把椅子也在旁邊坐下,“我聽買的人說,這個花色很适合做個短袖襯衫,再搞個什麼領來着...”
靳延實在想不起來,幹脆重起了話頭,“我也不知道夠不夠,隻扯了五尺。”
聽到這兒,沈意歡的笑意頓住,她有些驚訝地擡頭,問,“你說多少?”
“五尺啊。”靳延挑眉,沒覺得自己有問題,“我看旁邊的嬸子也給自己女兒買了這麼多,不夠嗎?”
沈意歡很想說五尺都夠她做裙子了,但看靳延的眼裡帶着明顯的興奮和期待,還是改了口,“夠了,謝謝靳延哥,我很喜歡。”
一直在旁聽的靳希文可沒有給兒子留面子的意識,他笑出聲,打趣,“我說靳延,五尺布做的襯衫,都能裝下你兩個妹妹了。”
聞言,靳延下意識看向沈意歡求證,就見她眉眼彎彎、滿臉狡黠,這才知道自己今天又搞了個烏龍。
這也不怪他,他從來都是直接從衣櫃裡拿衣服穿,哪裡懂布料的尺寸?
罷了,靳延自暴自棄,往後靠倒在椅背上,笑就笑吧,他這兩天鬧得笑話還少嗎?反正隻要戰友們不知道就行了。
沈意歡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她也知道靳延這是為着她才會去買布的。這種好看的特供布,一定非常搶手,難為他那麼大一個子還要去和人擠。
于是她又道了一次謝,因為有點動容,聲音也就軟乎乎的,“謝謝靳延哥,這布也适合做裙子,正好天氣熱了。”
靳延心頭一動,側頭往沈意歡那邊望,靳希文還在笑,嘲笑的笑,捧着布的沈意歡卻關懷又感激地看着他。
靳延好像有些懂了為什麼長輩們會這麼喜歡沈意歡了,這姑娘,乖的時候也太乖了。
因為這句話,他的鬥志重新揚起,示意沈意歡往院子裡看,“還有一個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沈意歡站起身,一眼就看見了院子正中間嶄新的女士自行車,爸爸媽媽走之前也準備給她買的自行車。
沈意歡這下是真的為靳延的心意感動了,在她看來,她和靳延其實也就是剛認識的關系。
如果不是因為靳陽明的事,他們甚至不會認識。畢竟他們之間差了十歲,即使同住大院,也不會玩到一起。就像過去的十七年一樣,都隻是從傳聞裡聽見對方的名字。
沈意歡也知道爸爸媽媽對于她來靳家唯一的顧慮就是靳延,怕她和靳延相處不好,畢竟他們倆從來都是“被讓”的那一方。
兩個“被讓”碰在一起,究竟該是誰讓誰呢?
沈意歡沒有想到靳延會這樣友善,更沒有預料到他對自己會這樣溫和。
他們見的第一面,她就遷怒他、給他甩了臉色,他卻一直跟着把她送回了家。第二天也不計前嫌,很早就來幫忙,聽靳叔叔說還是特意留在家裡的。
他們見的第二面,也就是今天,汽水的事,他其實也很無辜,卻也追着她上了樓,很生澀、又很認真地哄她開心。
就像這兩個禮物一樣,搞錯尺碼的布、特意買的女士自行車,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吃飯的時候不理他,也不知道問,隻知道生澀又認真地給她準備禮物。
沈意歡轉頭看向沒個正形癱座在椅子上的靳延,突然有些好奇,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是傳聞裡那個不近人情、性格冷硬的靳團?
那那個會被她的眼淚吓得站軍姿的、愣得可愛的靳延又是誰。
此刻,無論是沈意歡還是靳延都不知道,對一個人産生好奇,就是心動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