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聿淵倚在門框上,幾乎直不起身子。
大腦裡掌管記憶的部分扯成兩半,一半回溯噩夢,一半如墜冰窟。
池明澈不枉他一句“真像”的評價,刺起人來,他都要自愧不如。
想來也是稀奇,隔着四年光陰和整片太平洋,居然還是照着他長了,該誇他真會長、不愧是他教出來的麼?
林聿淵有一瞬間的恍惚,恍惚于他現在居然還能清醒地思考。
這句“我爸”一下把他拉回午夜夢回,夢魇裡的池明澈也是這樣眼睛透亮,還帶着少年奶音,清脆又懵懂,追着他要爸爸。
然後在他的蒼白解釋裡驟然色變,陌生的冷漠尖銳撲人一臉,虛幻成人影無數,像塊粉身碎骨的鏡子,一遍遍重複——
“你害死了他。”
“我在家給你準備生日驚喜,你卻在謀劃着害死我爸爸?”
“我爸爸”,“我”被他咬得很重。
他的手在抖,夢裡夢外,抖落一層煙灰在心口,燃燒的煙頭鑿進去撚滅。
最後池明澈說——“你不會再見到我了。”
“哥哥。”
林聿淵胡亂仰着頭,嘴唇不受控制地顫抖,也可能不隻是嘴唇,畢竟地面也在旋轉,刀疤臉拉長的嘴一張一合,陳儆晖驚恐的表情忽遠忽近。
室外有凝滞的飄雪緩緩旋下,那一幀的場景靜默如死。
“這這這是什麼情況?”
“我叫醫生了……”
“林先生?”
“……卧槽不是吧?”
“林……”
換一條支撐腿,鈍痛湧上,林聿淵豎起一根手指,衆人安靜下來。
不敢跟他獨處……原來池明澈真的以為自己會對他不利麼。
他也确實無從解釋。
良久之後,他低低地“唔”了一聲。
金鈴搖曳,聖誕的雪如期而至,一場盛大的幻覺在透明穹頂鋪開,林聿淵走到露天花園,無知無覺地拖動着腿,像個遊魂。
身上隻剩了件襯衫,褲腿打濕,走動間還有伏在葉片上的雪屑簌簌落下,好像是從肩頭滑下來的。
再飄回金色回廊,兩張大海報後亮起了兩朵暖光,烘得小行星和卷毛小狗已經連湯帶水地化沒了,隻有黑洞中心因為塗得勻實,還突兀地裸露在那裡,面露猙獰,好像要張口噬人。
海報上兩個人物背靠背倚靠在一塊,一個穿着白襯衫,下垂的狗狗眼帶着笑,還是學生模樣,單手持槍頂在肩頭,槍口朝天,噴出一串金色字符,點綴漫天霞光——“為你留光引霞。”
另一個黑披風染血委地,看似互相依靠,實則不容質疑地把對方擋在身後,手中曜黑的長刀鋒銳無雙,刀光劍影裡血迹成文——“為你除霜破雪。”
黑披風帶着一雙白手套,幾乎和背景的雪崖融為一體,林聿淵站得不夠近,卻很清晰地看到了那雙手套,他像是被提醒了似的,摸向口袋,動作又倏地頓住。
方才一直感覺不到的寒冷突然像是觸到了什麼法門,一瞬間寒氣刺骨,竟然讓他想蜷成一團。
灰灰白白的視界裡一個擦亮的火星轉瞬熄滅,混沌的煙融進混沌的背景,絲絲縷縷地鑽進鼻子,天旋地轉,事精的林總人倒事不倒,連站立姿勢都維持不住,還是下意識地擰緊了眉。
然而下一刻,場景翻覆,他居然腰背一暖——被一雙年輕有力的手臂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