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以檀察覺到他們的意思,他垂垂睫毛,沉默地彎腰,細長的手指撿起地上的網球。
周瑾生微擡下颚,示意另外兩個男生:“對準他們。”
此話一出,一時間空氣陷入死寂中。
兩個男生錯愕不已,什、什麼?
短短幾句話,就瞬間瓦解幾人之間的關系,将他們玩弄得徹徹底底。
程以檀心頭滴血,握緊網球的手指越收越緊,力道太大,以至于整個手心都在發酸。
周瑾生見程以檀緊緊拽着網球,卻沒有反應,歪着嘴角舔了舔幹燥的唇,他往椅背一靠,道:“怎麼?在背後攻擊别人習慣了,當真正的力量與武器被掌握在手裡後,反而不敢了?”
不知道是哪一個字眼戳中同桌的神經,突然一下,網球就直接朝着周瑾生砸了過來——
然後——
撞到旁邊的鐵椅處。
網球被可憐兮兮彈回,轱辘轱辘着,滾到到周瑾生鞋邊。
周瑾生愣了一下,接着被逗笑了。
那是很輕的一下笑,連笑聲也不大,但那笑聲裡不以為意的意思,卻讓人覺得無比諷刺與輕蔑。
周瑾生失去興趣,雙手插兜,從座位上慢慢站起。
他大步走到沈遇身邊,在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拽住人的校服袖子就往外走去。
連這個時候都不忘自己的潔癖屬性。
冬青樹嘩啦作響,濕熱的風在千萬枝條裡吹動,湧動成海浪似的波濤,一層一層地送往來去。
連綿的樹蔭下,他們走到盡頭。
周瑾生松開沈遇的手,兩人一前一後停下腳步。
從聽到同桌聲音的那一刻,到被周瑾生拉走,沈遇一直都沒說話。
或許他的氣場真的與京揚不符?
沈遇大受打擊,片刻後,手伸進褲兜裡探尋,摸出幾張紙巾對着空氣彈了彈。
沈遇擡起頭問周瑾生:“有打火機嗎?”
光線穿過薄薄的紙張,金線一樣勾勒出上面印着的花紋。
周瑾生摸出打火機遞給沈遇,就聽“啪嗒”一聲,火舌跳動,沈遇拿着打火機,點燃幾張白紙。
幾張紙巾像是堆積在杯口的奶蓋一樣,在陽光下融化後,在地面變成一團灰燼。
周瑾生問他:“你在幹什麼?”
沈遇臉皺成一團,又從旁邊的垃圾桶邊拿來掃把,把地上的灰燼掃幹淨,收拾完一切,聽到周瑾生的詢問,他語氣憤憤:“給自己燒點紙錢,死後就遇不到這麼多操心事了,卷死你們。”
周瑾生一怔。
他眼睛停滞地轉動兩下,反應過來後,瞬間哭笑不得。
聽到周瑾生嘲笑的聲音,沈遇更加郁郁,把打火機往周瑾生一砸,表情變得冷淡又生疏:“我認真的,你笑屁笑啊。”
罵完,沈遇也不在乎周瑾生的存在了,四仰八叉地坐到旁邊從長椅上。
他默不作聲地仰起頭去看頭頂的樹枝,再去看樹枝上的天空。
樹枝是天空的脈絡,将天空變成飛鳥的地面。
周瑾生眼疾手快抓住狠狠砸過來的打火機,他笑容一僵,把打火機揣進兜裡,放進褲兜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摸索着打火機粗糙的輪廓,直至剛放出火焰的灼熱機身口端變得微熱、微冷。
沈遇不說話。
沉默片刻後,周瑾生抽出手,擡手撫落一片落到肩膀的落葉。
一切突然變得很安靜。
隻有樹葉與風聲沙沙穿過指縫。
下午的熱風浸透着絲絲縷縷的涼意,吹進單薄的襯衫裡,随着風帶來的,是一股好聞的沐浴露的味道,像是被陽光曬過,溫暖又幹淨。
周瑾生皺皺鼻子。
沈遇仰着頭,光線落進他的眼睛裡。
天色将暗未暗,黃昏的光線順着偌大樹冠落進來,斑駁地飄在沈遇的面龐上。
周瑾生錯開目光,擡頭看了眼天空,又垂下睫毛,不知道在想什麼。
“抱歉。”
是周瑾生的聲音,低沉清冷,宛如管弦樂的振動。
沈遇一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隻懷疑是什麼幻覺,連剛被程以檀背叛的傷春悲秋都暫且抛之腦後,他睜着一雙靈動的桃花眼,不确定地偏頭看向周瑾生:“你說什麼?”
周瑾生抿唇,隻好又重複一遍:“抱歉。”
見沈遇還有要确認的意思,周瑾生皺眉,投給沈遇一個“要是讓我再說第三遍就殺掉你”的眼神。
沈遇不管,眼睛亮亮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陽光落下來,仿佛挂在他的嘴角。
周瑾生靜靜地看着他,沉默片刻後,他抿唇道:“上次藍海灣的事情,是他們誤會,所以才為難你,雖然我并不知情,但這件事始終因我而起——”
周瑾生頓了頓,道:“所以,抱歉。”
家族世交和普通同學,周瑾生自然拎得清,能得到一句道歉,已經很少見。
周瑾生自然也想到這一層,就在他以為沈遇至少會表現出幾分少年氣性時,沈遇忽然朝着他淺淺地笑了,如風吹花散:“沒關系,這不是你的錯。”
這不是你的錯。
周瑾生一怔。
沈遇的這一笑,讓他突然在漫長的惘然中,終于清楚地看見自己。
偏這時沈遇仰着頭,一掃剛才的壞心情,看着他:“那我們現在,算是朋友了嗎?”
周瑾生居高臨下地看着沈遇。
無法理解。
他無法理解。
這是一個——
他無法理解的……寶藏。
想……據為己有。
“好。”
這麼快聽到肯定的回答,沈遇有些詫異地擡頭。
從他的視角看過去,隻看得見周瑾生緊繃的下颚線。
一如這人岌岌可危的傲慢與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