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氣質冷峻強勢,面色端正肅穆,臉上并不常笑。
周老太爺看向兩人,對周瑾生說:“瑾生,陪爺爺去散會步。”
周瑾生聞言,順勢和周如蕙告辭,上前接過周藥書的工作。
周藥書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笑容,朝周瑾生點頭示意,周瑾生冷淡地掃他一眼,便攙扶着老太爺的胳膊,往周公館外走去。
盯着一老一少離去的背影,周如蕙心緒如浪潮般起伏。
她的一雙美目流露出怨毒與殘酷,顯露出幾分癫狂猙獰,手指死死抓住周藥書的手,指甲陷入周藥書的手背中,蒼白的手背由白變紅,鮮紅的血珠滲透出來,染紅周如蕙修剪整齊的指甲。
低着頭的少年像是察覺不到疼痛一樣,臉上依舊帶着假人一般的笑,保持着沉默。
周如蕙恨不得咬碎銀牙。
她深呼吸一口氣,收回視線,克制着洶湧的不甘與憤怒,神色陰沉至極,朝一旁的助理冷聲吩咐:“去查一下,為什麼沒去上課。”
周瑾生攙扶着周老太爺慢慢走在寂靜的思華園裡,三灣路兩側,晚開的夾竹桃熱烈瘋長,無窮無盡的繁盛在夏天裡盛開。
花枝不管不顧地從兩側斜伸出枝桠,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肆意旺盛的夾竹桃,周瑾生腦海裡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另一個熱烈的身影,以及少年帶血的手指。
風一吹,一朵夾竹桃輕飄飄地落到周瑾生的還未脫去校服的肩膀上。
周瑾生皺眉收回思緒,擡起手拍落掉肩膀上的花朵。
周老太爺雖然年事漸高,卻仍将整個周氏的權力牢牢收束在手中,是周公館說一不二的實際掌權人。
老太爺執掌周氏多年,膝下育有一雙兒女,長子周德林自十二年前婚内出櫃後就被周老爺子斷絕關系趕出家門,至今了無音訊。
除此之外,周老太爺年輕時叱咤風雲,正趕上這個時代的風雲浪潮,一路跟随者無數,其中,他的一位好友兼合作夥伴在一次股市崩盤後大受打擊,跳樓自殺。
這件事雖與周氏無關,但若不是當初周老太爺拉朋友入夥,也不會發生這種事,老爺子到底還是心有所愧,便将其遺孤收養在膝下,取名周明禮。
幼女養子無由,周氏繼承人的位置空缺多年,周氏如今明面上的合法繼承人,唯獨周瑾生。
從周瑾生出生到成年的這段時間,所有人都虎視眈眈緊盯着周氏繼承人這個位置,尤其周氏親族及一衆外家。
畢竟繼承人的位置空缺太久,而周老太爺年歲愈高,人一旦開始衰老,便越發多愁善感,追憶往昔時便不由想要彌補以前那點遺憾和歉疚。
念及情分時,誰也不知道會發生怎樣的變數。
他們在等一個契機,更恰當地來說,他們是在等一個錯處,就像當年的周德林。
整個周公館,可謂群蛇環伺,虎視眈眈。
然而令他們失望的是,周瑾生并沒有和他的父親一樣成為廢物。
思華園的三灣路近海,濕濕的熱風吹着花樹搖晃。
這條路周瑾生走過不下上千遍,今日卻覺得一路的風景格外不一樣,比往常安靜許多。
周老太爺往前走,語速緩慢有力:“瑾生,快成年了吧?”
周瑾生垂眸答道:“還有半年。”
周老太爺停下腳步,周瑾生跟着停下。
老太爺擡起頭,看向周瑾生。
周老太爺一雙眼睛洞若觀火,他杵杵拐杖,不怒自威: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既然回來了,就别把周公館當酒店一樣,這幾天就待在思華園,順便參加下周的例會,等這陣風過去在談其他事。”
周瑾生沉默片刻,點頭:“知道了。”
京揚,校醫務室。
校醫老師不在,不過醫務室倒是有個熟人,素面朝天一張臉,清麗柔美,眼眸生動,容貌和陳勁揚有幾分相似,不是陳妙妙還能是誰。
陳妙妙顯然是校醫院常客,對醫務室比對自己家還熟悉,一見沈遇進來,眼神上下一掃,就熱心地表示要幫沈遇處理傷口,沈遇急忙推辭。
兩人一番拉扯,欣賞完沈遇羞紅着一張俊臉推推搡搡後,陳妙妙終于心滿意足。
她輕咳一聲,手指推推眼鏡,有模有樣地安慰沈遇:“行了行了,就脫個衣服而已,又不是割你一塊肉。”
“我都沒害羞,沈遇你害羞什麼?别退那麼遠……好吧好吧,真是敗給你啦,自己進去包紮,拿好藥,記得先後順序,不懂就問我,别弄錯了。”
沈遇拉上簾子,松開手,手心的透明薄膜已經軟化。
剛同桌護送一路,沈遇都沒地方銷毀證據,薄膜邊緣殘留着擠壓過後的血漿泡,如同光滑的雪白珍珠一樣鑲嵌在薄膜四周。
沈遇摩挲兩下黏糊糊的薄膜,觀察一會後,沒忍住好奇,試探的伸出舌尖舔了舔手指。
他皺眉。
好歹毒的味道。
沈遇抽出紙巾把嘴擦幹淨,把薄膜團團包起,眼不見心不煩地扔到一旁的垃圾桶裡。
系統一顆心七上八下,跟坐過山車一樣刺激,見此不由沉默兩秒,最後猶猶豫豫地問道:【宿主,那是什麼?】
沈遇解開襯衫扣子,脫掉襯衣,象征性地給手上噴點藥,然後裝模作樣地在手上纏上紗布後剪掉,道:【血漿袋啊,上次在教導主任那順走的,估計是從學生那沒收的,用來惡作劇的。】
【看起來效果不錯。】
腰上倒是實實在在的傷,沈遇看不見,估計淤青一大片,他從托盤上拿起化瘀噴霧,憑感覺把手伸過去,在後腰不嫌劑量地噴上好幾噴。
水狀質感冰冰涼涼,腫脹感明顯。
但還好,隻要不按壓就沒有很強的痛感,沈遇用牙齒咬開止淤貼,利落地在後腰處貼好,撫平四角翹起的褶皺後,沈遇才慢騰騰地套上校服。
陳妙妙隔着簾子在外面咋咋呼呼地問他:“沈遇,你好了嗎?我要進來咯,快給我檢查檢查。”
“好了。”
陳妙妙興奮地一把拉開簾子,突地停住動作。
斑駁的陽光被熱風吹進醫務室内,雪白的布簾在光影回顧裡搖搖晃晃,呈現出一種疏淡又飄搖的安靜來。
風稍稍吹起襯衫的衣擺,沈遇安安靜靜地坐在病床上,臉色略略蒼白。
少年聽到動靜,綢黑的睫毛像是蝴蝶一樣顫動,他擡起頭來,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
“都包紮好了,不需要檢查。”
多年以後,當整個城市因為眼前這個人面臨封鎖,人人自危時——
陳妙妙總是會不可抑制地,回想起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