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包裡,你,松手。”
沈遇從善如流,松開周瑾生的肩膀,手臂順着周瑾生桌肚探入書包。
周瑾生看也沒看他,眉弓緊繃,感覺到腰身被一截溫熱的手臂擦過,他臉色一黑,暗罵一聲,身體不着痕迹地往旁邊躲開,給沈遇騰出搜尋的空間。
幾秒後,沈遇從書包裡取出白色藥瓶,遞過去問周瑾生:“是這個嗎?”
周瑾生看也沒看就答:“嗯。”
沈遇:“兌水的?”
周瑾生冷諷道:“不然呢?不識字?”
好歹毒的攻擊性。
沈遇假裝沒聽懂他語氣裡的嘲諷,像是沒脾氣的小人,語氣擔憂地叮囑道:“你忍一會,我先去給你接熱水。”
聞言,周瑾生終于撩起眼皮,舍得給沈遇一個眼神,卻隻看到人匆匆離去的身影,疼痛使視野模糊,隻覺得像一簇搖曳的白色鬼火。
腹腔變成絞肉機戰場,劇烈的抽搐與疼痛,周瑾生全身緊繃,額頭冷汗直冒,緊閉眼眸。
沈遇在教室後櫃上翻找出一次性杯子,步履匆匆地消失在教室門口。
走出教室門,沈遇的腳步由快到慢、由急到緩,最後三步作一步,慢騰騰地挪到水房接水,接完熱水,又慢悠悠溜達回一班,順便還有閑工夫抽空欣賞一會風景。
天藍如洗,夏樹夏花在陽光下散發着生命的微光,随風招搖。
真是漂亮的天空啊。
沈遇收回視線,目光在一樓花壇處停留,他伸手扯掉手腕上的手繩,扔進花壇。
片刻後,沈遇站在一班門口,收拾好表情,滿臉擔憂地端着水杯匆匆踏入教室。
周瑾生整個人都已經趴在桌子上。
沈遇真怕他疼死了,自己又要删檔再來一次,于是連忙加快腳步走上前,将胃藥兌進溫水中:“周……同學,你還好嗎,先把藥喝了。”
周瑾生沒應,更沒什麼動靜,很能忍。
是個狠人。
沈遇拍拍他的肩膀,周瑾生才總算給出些反應,順着沈遇的力道靠在椅背上,雙眼緊閉,鬓發汗濕,眉骨高高弓起,是壓抑疼痛的表現。
機會來了。
這可是成為反派小弟的第一步,先從小跟班做起,一步步接近周瑾生,再到普通朋友、好兄弟、摯友,然後成功刷滿周瑾生的好感度。
沈遇難掩激動,用手輕輕扶住周瑾生的後腦勺,靠近周瑾生打算親力親為喂人喝藥。
誰料周瑾生猛地睜開眼睛,一雙眼睛如同鷹隼般銳利,仿佛兩簇撕破黑夜的火光。
沈遇手差點一抖。
他下意識看一眼手中的水杯,水波平穩。
沈遇心下一松。
很好,沒抖。
不丢面兒。
周瑾生瞥沈遇一眼,眼珠緩緩轉動,很快明白當下的境況,他眉頭一皺,朝沈遇伸出手,手背上緊緊繃起的筋脈脈絡如同渲染的青色顔料,顯露出痙攣的蛛絲馬迹。
沈遇連忙讨好地将紙杯遞過去。
周瑾生一仰頭,就着胃藥利索地将溫水吞咽進去。
吃完藥,又過好一會,周瑾生蒼白冷峻的臉龐上才終于有些紅潤,他将空紙杯拿在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地盤玩,耐心等待腹部痙攣性疼痛的消散。
沈遇關心道:“感覺好受些了嗎?”
周瑾生轉動紙杯的手指一頓,随着紙杯不斷折射的流動光影也瞬間靜止。
周瑾生像是終于意識到身邊還站着一個人一樣,撩起薄薄的眼皮,淡聲道:“謝了。”
“沒事。”沈遇笑着搖搖頭,重新坐回座位,在自己的書包搜尋,抓出一把花花綠綠的糖。
沈遇轉過身,手握成拳頭伸到周瑾生面前。
周瑾生垂眸。
下一秒,沈遇張開手露出掌心間躺着的糖,花花綠綠的糖紙在折返的光線裡來回穿梭,反複自我調和後,光色變成珊瑚的海。
糖紙漂亮,手更漂亮。
沈遇的指骨很長,皮膚白皙幹淨,指腹透着淡色的粉,如同春日枝頭柔嫩的花苞。
周瑾生移開視線。
“吵醒你的歉禮。”
似乎對于這麼晚送出歉禮感到不好意思,沈遇小聲補充道:“維生素糖,能緩解胃疼。”
雖然計劃趕不上變化,但這從教導主任處薅來的糖,總算是派上用場,實現循環利用,發揮出糖生的最大價值了。
沈遇很滿意。
周瑾生聞言沒有立即接過糖,誰知道剛剛平息的胃部就跟抗議一樣抽筋般突然絞痛一下,還真被沈遇說中了,周瑾生三餐颠倒,還真沒有到點吃早餐的習慣。
周瑾生視線重新落回沈遇掌心,不知道在思考什麼,眼睛幽深深,不見底。
沉默的時間越久,空間就變得越沉默。
沈遇總算察覺出點不對味來。
得,該不會這糖就是從周瑾生這沒收的吧?
不可能吧?
他這算是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就在沈遇頭腦風暴火速思考挽救對策時,周瑾生終于屈尊降貴地放下紙杯,随便拿起一顆糖。
周瑾生手指指腹摩挲着粗硬的糖紙,淡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沈遇心下一松,收回手,仿佛沒意識到周瑾生毫不客氣詢問下暗暗的試探與傲慢,隻簡單直白地回答:“沈遇,遇見的遇。”
周瑾生既然收下糖,哪怕隻收一顆,也代表着這頁算是翻篇,既往不咎。
沈遇又朝周瑾生一笑,問道:“同學你呢?”
周瑾生垂着濃長的眼睫,骨骼分明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拆開花花綠綠的糖紙包裝。
沈?
沈家?
好像有些印象。
周瑾生皺眉。
記憶中,沈家靠開飯店起勢,做的是給人牽線搭橋談生意的買賣,積累财富後站對位置,于是順着風口乘勢而起開了家外貿公司,算是第一批暴發戶。
上京最貴的消息,最不值錢的也是消息。
如今恰逢換屆,來來往往暗流湧動,那些背靠大樹的小枝小葉,根基不穩,稍有風浪便葬身于此,一時間人人自危,各尋他法。
所以,是找上他這一棵大樹了?
周瑾生心下驟冷,頓覺索然無味。
白瞎一雙好看的眼睛。
糖果含在嘴裡,被咬得嘎嘣嘎嘣作響,聽得人牙疼。
周瑾生跷起二郎腿,将手肘撐在課桌上,顯出幾分輕狂與矜貴。
他玩味地看着沈遇,嗤笑一聲,又諷刺、又傲慢、又高高在上。
笑過後,似乎覺得還不夠,周瑾生嘲弄道:
“我叫什麼,你會不知道?”
“剛剛,不還叫了我的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