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遲,姬朝安不再多做逗留,吹熄蠟燭,沖上台階,仔細傾聽外頭動靜。
有沉悶轟鳴聲從頭頂傳來,那氣勢充斥天地,仿佛避無可避。
姬朝安略作思忖便想明白了,外頭下雨了。
大雨傾盆,豆大的雨點密集敲打樹葉枝幹的聲音遮蔽五官,雨水沖刷着滿地血紅。
身材壯碩如門神的齊十五渾身濕透。
他是族中佼佼者,年方二十便已煉化羽身,又是玄鵬血脈,一身氣力能媲美人族煉氣士築基段。
然而此時右翼被整個撕下,後背猙獰傷口透出幾根森森骨刺,傷口被雨水沖刷得發白,左翼則被燒得焦黑融化,僅剩點宛若黑炭的架子殘留身後。
齊十五粗重喘息,兩眼視線愈發模糊,身形搖搖欲墜。
鸠五家的同伴們橫七豎八躺在周圍,屍首早已殘缺不全,僅有的幾個帶着瀕死重傷,連逃跑的力氣都喪盡了,在瀕死之刻,滿懷驚恐地看着懸浮頭頂的猙獰怪物。
通體赤紅,龍首馬身,四蹄騰着烈火,肋下生一雙金紅羽翼。
隻不過野狗大小,通身卻帶着股酷烈殘忍得宛若蠻荒兇神的氣勢,金色眼眸冷靜空茫,俯視鸠五家衆衛士時,如看蝼蟻。
齊十五問出了此生最後一句話:“為、為什麼……”
那殘忍血腥的煞神開口了,竟然是個少年的嗓音,琅琅動人的語調,宛若學堂之上,正同先生探讨問題的學子,“家父為舍弟授課時曾經說過,欲藏迹于市野,首要是不可暴露真身于人前。若是暴露,便不可手軟,要将可能見過真身者徹底滅口。爾等既然都見過我,自然唯有一死。”
齊十五原不指望他回答,更聽不見他回答。
山腰的林中空地中,僅剩三個原本站立而氣絕的鸠五家青壯,在大雨沖刷下終于頹然倒地,濺起渾濁泥水。
赤紅兇獸視若無睹,仍是不緊不慢說道:“舍弟不以為然,認為此舉費力費時,效果卻差,不如變換僞裝,轉移陣地。我卻贊同家父的觀點,我金翅大鵬一族乃國之軍神,第一武将,滅百子之口罷了,不比啃幾口胡蘿蔔麻煩多少。隻可惜……”
龍首微揚,雨點沖刷在它赤紅泛金的鱗片上,金色雙眼中央有着深綠的細窄豎瞳,愈發顯得猙獰冷酷,令人自骨縫裡生出恐懼寒意。
少年聲音轉為低沉,“他恐怕一輩子也不肯聽我說話。”
大雨傾盆,震天雨聲遮掩了世間所有的細微聲響。
姬朝安淋着雨下了山,約莫是托這場大雨的福,他撤離得一路順利,竟沒遇上半個巡邏的護衛,連日輪燈的守衛也不見蹤影……不知是躲懶去了,還是忙着應付不知何方來的入侵者?
姬朝安樂得撿漏,輕輕松松地快步回了借宿的鄉村。
才走近借宿的屋子,半途有個黑影當面撲來,姬朝安側身避開,眼睜睜見着灰兔噗通跌進一灘泥水裡,通身染成了泥兔子。
姬朝安瞪圓了眼,指着小槐樹,險些說不出話來:“你……你這……”
小槐樹吱吱哀叫,邊叫邊拼命甩腦袋和一身皮毛,然而于事無補。
姬朝安隻得抓住他的耳朵,提将起來,一腔怒火盡化作無奈歎息:“蠢兔子。”
聲音又軟又柔,宛若一團棉花糖塞進兔子懷中,點點融化成甜蜜溫暖的池子,将他整隻兔都泡在裡頭。
小槐樹道:“吱吱~”
姬朝安嫌棄拎着他,加快步伐回了借宿的房中,歎道:“你擔心我,也犯不着非要淋雨,如今成了泥兔子,隻好扔去柴房過一夜。明日毛幹了,全身泥卻去不掉,一抖一身灰,我可不想碰你。等什麼時候泥抖幹淨了,什麼時候再跟我睡。”
小槐樹大驚失色,拼命扭着身子哀叫:“吱吱!”
姬朝安眼含笑意,嘴裡雖然說得狠,仍是喚了仇四嬸兒起來幫忙燒水,将泥兔子徹底洗幹淨了,他自己也草草沐浴,将淋濕的衣衫晾在屋中。
好在他早有準備,借宿的屋子單獨位于村莊邊緣,并未曾引來多少人注意。
給兔子擦幹皮毛後,天色也開始蒙蒙亮。姬朝安到底做賊心虛,婉拒了屋主老婆婆好心為他們準備早餐,留下綽綽有餘的房費,借口要急着趕路,便領着仇四嬸兒和小槐樹離去了。
他并不知曉,此時的千歲山上,連一個活着的靈族也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