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他虛弱喚道,“師父……”
姬朝安默然了兩息工夫,還是去門外将他精心繪制的三個繡紋複合而成的紋陣給擦除了。
那少年發現自己能動了,隻是心口劇痛,心脈受傷極重,一動便噴出口鮮血,甚至夾雜着些許碎肉。
姬朝安在他血迹噴濺的範圍之外站定,放下一瓶自黃壽的儲物荷包裡取出的綠色傷藥,說道:“你師父死了,被你師父的主子給滅口的。你本該一起被滅口,不過那繡符太過拙劣,欽原命格頑強……既然沒有死,就好好服藥,往後……”
姬朝安頓了頓,他也不知道這少年往後會如何。
不過如今才榮武十七年,軒六刀和黃壽雖然坑蒙拐騙了不少,但還沒做幾件販賣良家女子的事,這少年就算被捕,也罪不至死……
他歎道:“你好自為之。”
那少年低聲哭起來,斷斷續續、有氣無力,如同與母親失散的幼獸泣鳴,“是你害的……”他小聲說,“是你害死了師父……你還我師父……”
姬朝安按住在懷裡煩躁不安的灰兔,柔聲說道:“這位哥哥,你不必害怕了。會打你的人已經死了,再也傷害不了你分毫,往後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關不住你的。”
說完後,姬朝安不再多做停留,按原路撤離了庭院。
他離開泥水巷,返回槐樹裡的書鋪,遠遠就瞧見書鋪門口站着個穿着體面的仆人,長相看着眼熟,是誠意伯府的下人,來給姬朝安送過幾次糧食衣物。
隻是誠意伯出京公幹後,伯府的人便愈發怠慢,已經兩三個月不曾按時送糧了。
姬朝安略略皺眉,躲在巷子裡低聲道:“小槐樹,你在這裡躲一躲。”
他要自懷中掏兔子,那灰兔連抓帶咬,扯着他衣襟不肯松口,竟是趴在懷裡不肯挪窩的架勢。
姬朝安又道:“你要不肯躲,就乖乖藏我懷裡,不管遇到任何事,也絕對不許動。你該知道如今有人在找你,我冒着偌大風險帶你回來,若是被發現了,你要被捉走不說,我也脫不了幹系,到時候可就悔之晚矣,懂不懂?”
灰兔道:“吱!”
姬朝安暗歎,這約莫就是在說懂了吧。
他輕輕按了按胸口,好在兔子夠小,他棉衣也足夠寬大,藏着也看不出什麼異樣。這才使勁揉揉眼睛,裝出沉痛神色朝書鋪走去。
那仆人果然見着了他,略略不耐煩地皺眉,然而口中依然恭敬,說道:“堂少爺,老太太讓小的給堂少爺傳個話,後日回鄉祭祖,請堂少爺一起去。”
姬朝安不吭聲。
誠意伯府的老太太,也就是姬朝安的堂祖母,是出了五服的遠親,從來沒有親近過。況且就他所知,老太太身子不好,早就不管事了,如今伯府裡都是伯夫人楊氏說了算。
正是楊氏一力促成了姬朝安代替姬朝甯(ning)嫁入持國公府的婚事。
隻因人人都以為持國公世子高耀命不久矣,持國公府風雨飄搖、大廈将傾。姬朝甯自幼嬌養着長大,如何肯跳火坑?就算他肯,他娘楊氏也萬萬舍不得。
然而誠意伯府嫡出子與持國公府世子的親事是先帝指婚,不可更改,楊氏便想出了過繼姬朝安為嫡出,再與持國公府結親的李代桃僵之計。
姬朝安已經不想招惹誠意伯府,誰知這一世楊氏竟主動找上門來。
那下人見姬朝安不說話,又重複了一遍,接着說道:“堂少爺,後日一早,小的就來接您。”
姬朝安說道:“不必了,你替我禀報堂祖母,我如今仍有重孝在身,不宜同親戚走動。待六年後除了服,我自會去給堂祖母磕頭的。”
那下人怔住:“六、六年後?”
姬朝安皺眉道:“我父母雙亡,按理要守七年重孝,你連這個也不懂?”
那下人不是不懂,隻是未曾将姬朝安的家事放在心上罷了。
姬朝安也不願多費唇舌,将下人打發走了以後,這才急匆匆進了屋,仔細反鎖上門,将灰兔放在桌上,給它療傷。
一面細細思索起來,低聲道:“那姓黃的老頭倒有點真本事,能查出你身上兩重封印,如今知道了封印名字,就有了查找的頭緒……隻可惜他死了。”
他給灰兔撒上藥粉,将它高高揚起的頭用一根手指按了下去,警告說道:“小槐樹,你可千萬莫要想着硬沖開封印……你聽聽,傷魂鎖,傷春鎖,若是靠着血脈硬抗,勢必傷及元神,難以治愈。”
他并非危言聳聽,而是上一世時,高槐确實是如此行事,以至于留下了嚴重隐患。
警告之後,他又說道:“需得早些解開封印才是……若是一直當隻兔子,遲早被人偷走。高耀那厮疑心病重得很,定然不會被一場火災騙過。你放心,黃壽看得出來,必定還有其他高人看得出來,我多托人打聽着。”
安撫好灰兔,他将兔子放回西廂房,随手拿起胡蘿蔔布偶與它放到一處,揉揉眼睛說道:“我從半夜忙到了現在,先去睡會兒,你也好好歇歇。其餘事,養足了精神再議。”
姬朝安打着哈欠回了東廂房,倒下便睡熟了。
灰兔嫌棄地踢掉布偶,跳上窗戶鑽了出去,又順着窗戶縫擠進東廂房裡,在姬朝安枕頭旁尋了個舒适角落,團成團趴好。
它近距離聽着那小童綿長均勻的呼吸聲,黑眼珠子不錯神地盯着姬朝安白皙睡顔,那小童憂思頗多,睡夢裡也微微蹙着眉。
灰兔看着看着,終于也合上了眼。一人一兔睡得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