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手腳利落,邊說話邊在店面裡幹起活來。書架都是百年的仙人樟打的,還能接着用。
桌椅櫃台被打破了,姬朝安定了新的,也要上元後才送來,小滿就将斷折的凳子腳之類通通收攏,抱起來送後院劈開當柴火。
姬朝安也提了個裂開的小腳凳随他一起進後院,小滿話仍未說完:“是啊,足足三成!那時我還小,就跟在一旁看着,有時候老東家挑書有猶豫,還問緻雲哥的意見。”
說着那少年突然眼圈紅了,低聲道:“朝安,我有時候難免想,當初緻雲哥怎麼……偏偏就沒能勸阻東家出那本……”
他吸吸鼻子,又笑起來,“我亂說的……現在你才是東家,東家,我替你把柴劈了。”
說罷在院子裡忙碌起來,拎着斧子咣咣剁起了柴火。
姬朝安就放下破腳凳,進廚房給小滿盛栗子墨魚粥。
麻緻雲是孤兒,姬柳雇他做書鋪夥計,雖然不曾正式收養,然而幼時他就在姬柳家中吃住,姬柳夫婦待他視如己出,幾乎等同姬朝安的哥哥一樣。
姬柳對他傾囊相授,從無保留。然而姬柳剛出事,他便銷聲匿迹,對前東家一家不念半點舊情。正巧兩個月前,突然搬離洛京……那之後沒多久,馬爍去家中拜訪就突然殷勤了許多。
是巧合還是做賊心虛?
上一世姬朝安查到麻緻雲的消息時,已經是榮武二十七年的事了。他曾在岷州成過親,不再經營書鋪,而是開了一家大酒樓,日進鬥金,過得豪奢得很。榮武二十一年時,在青樓與另一名客人發生口角被捅死。
麻緻雲無父無母,無兒無女,偌大家業都落在新寡妻子手裡。
姬朝安取了個青花瓷大碗放在竈台上,兩手握着大銅勺從砂鍋裡舀粥,一面對蹦進廚房來的兔子笑歎道:“這書鋪到底藏着什麼玄機?又是收買又是殺人滅口,花的錢别說一個永誠書鋪,整條街也能買下來了。這房子底下埋着什麼上古神器不成?今晚咱們别睡了,在院子裡挖挖看……”
正說着玩笑話,灰兔突然跳起來,正正撞在他胳膊上,力道不輕不重,他手臂抖了抖,正好将滿勺粥抖回了鍋中。
姬朝安皺眉看向他,“這是做什麼?”
說着又舀了勺粥,他舍得放料,一鍋白粥倒有半鍋栗子和墨魚,一大早就将砂鍋放小火上熬着,熬得栗子綿糯、墨魚噴香,蓋子一揭開,綿白的粥裡煮着金黃的栗子和粉黛相間的墨魚片,清香鹹鮮裡混着甘甜撲面而來,寒冬清晨暖暖地吃上一碗,再舒服不過。
見他再次舀粥,兔子再次起跳,力道拿捏得極好,堪堪撞得手臂傾斜、勺子側翻,大半勺粥都落回砂鍋中。姬朝安隻得将剩下小半勺粥盛進碗裡,這次兔子便不跳了。
姬朝安見小半碗粥裡隻有兩三瓣的栗子塊,卻半點不見墨魚片的影子,終于明白了過來。
“你啊你啊。”姬朝安哭笑不得,“護食護成這樣……果然犼喜好水産?”
他自言自語着,對着小毛球耐性奇好,拿筷子夾了滿滿一小碗墨魚片,放在桌上晾涼,灰兔兩眼亮閃閃,宛如切面黑曜石,一雙耳朵跟毛球尾巴不自覺地抖了又抖,似是迫不及待。
姬朝安又舀了一勺粥,有半勺的闆栗和墨魚片,兔子眼中浮起憤怒之色,再度起跳。
這次姬朝安卻橫移半步,轉過身子擋住了。
灰兔撞在小童後背上,一路咕噜噜滾到地上。
随即被捉住耳朵,姬朝安提着它走出廚房,塞到後院籠子裡。
灰兔兩眼幾乎發紅,朝着籠欄狠狠一撞,咣咣作響。那籠子是姬朝安專門訂做的,以銅鐵擰成,就算兔牙尖利也咬不斷。
姬朝安蹲在籠子外頭,低聲道:“小槐樹,護食歸護食,你得講理。栗子墨魚是我洗的,粥是我熬的,柴是小滿哥劈的。你什麼也不做卻能分最多,是我們念着你個子小、年紀小,所以照顧你疼你。但你得知道感恩,不能自己理直氣壯全占了,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兔子吱吱叫了兩聲,如同抗議,姬朝安聽不懂,隻冷笑了一聲:“你還不服氣了?等小滿哥走了,我再同你算賬。”
他回了廚房,滿滿盛了碗粥,等小滿劈柴中途休息時,送了過去。
小滿樂滋滋喝粥,全不知為了這碗粥,廚房裡适才爆發的鬧劇。
二人正閑話時,門外突然又有人敲門。
姬朝安笑道:“我今年果然要發達,才過了正月初一,就開始門庭若市了。”
一面去開了門,門外竟烏泱泱站着十餘個身着制服的官差。一半是玄袍繡青色槐枝的槐樹裡巡捕,一半是藏青袍繡鸠紋的九律司九律衛。
為首的中年九律衛對着姬朝安抖開手裡一頁紙,說道:“小哥兒,我司接到舉報,據說你這裡窩藏妖物,奉命前來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