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聞名喪膽的嗜血魔頭,如何看得上幾口白薯,是以挑食挑得鐵骨铮铮,十分有氣節。
姬朝安并不慣着他,隻提着竹籃從後門離了家,避開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穿過偏僻巷子,緊趕慢趕,在午前出了洛京。
待走到京郊偏僻人少處,姬朝安才現了羽身,化作一隻尺餘長、其貌不揚的灰毛小雉,兩隻爪子抓住竹籃把手,歪歪斜斜地飛向洛京以東的長留山。
出了京畿,天色再度轉陰,細雪連綿落下。
長留山也覆着皚皚白雪,愈是往上,愈加寒風凜冽,此時進山着實有些兇險。
姬朝安飛到山腳便支撐不住,又化作人身,懷裡抱着竹籃,取最厚的棉衫披在肩頭,将竹籃同自己身子裹得嚴嚴實實,頂着風雪往山上走。
一個時辰爬到山腰,姬朝安又花了半個時辰,尋到了一個隐匿岩壁縫隙中的山洞。
洞口的刻印雖然靈力消散大半,但餘威猶存,靠近時隻覺鋒銳之氣撲面而來,幾欲割裂肌膚。上任住民隻怕是個劍修,尋常靈物、動物早就繞開了,是以洞穴周圍十分幹淨。
姬朝安抱緊了竹籃,一隻手安撫般覆着灰兔,沉靜說道:“在下姬朝安。”
話音才落,如利劍針對的刺痛感便驟然消散,姬朝安得以順利走進洞中。
風雪呼嘯聲隔絕在洞外,姬朝安長長呼出口氣。
他從角落裡抱了些幹柴,又取一旁現成的火絨火石,手法熟練地生了堆火,将被雪粒打得半濕的棉衣同裝着灰兔的竹籃都放在火堆邊。
幹柴燒得烈烈爆響,熱度驅散了洞中陰冷。被寒氣凍透的灰兔蹲在火邊,漸漸止住了顫抖,這才有餘力從棉布底下探出頭,去偷瞧那小童在忙什麼。
姬朝安将僅剩的白薯裹了層泥,放進火堆裡烤,随後挽起袖子,從洞穴最深處的泥地裡,挖出了一個小木箱來。
棕褐色木箱平凡無奇,那小童卻跟寶貝似的抱着坐到火堆邊,炫耀般打開箱蓋,一件件朝外取寶物。
一柄正合孩童使用的青鋼小劍,長一尺二寸,通體如無瑕碧玉,劍刃無鋒有若玩具,細密符紋遍布劍身,看來絕非凡品;
一枚紫地人字紋玄金五葉龍膽花的繡符,靈氣充盈,有滋養強壯身體、守護行動、防跌防摔的效用,民間常見老人孩童佩戴。
繡符約有半根食指長短,窄邊固定着細繩,姬朝安就将這繡符挂在灰兔頸子上。
灰兔雖然奮力反抗,可惜全然不是姬朝安對手,又兼之佩戴後繡符生效,暖流舒适貫穿經脈四肢,灰兔便容忍了這件飾物,軟趴趴躺回了布堆裡。
姬朝安這才解釋道:“這處山洞曾是幾個人族劍修的落腳處……”
确切說來,是四個少年同門劍修,外出曆練時路過長留山,在此處暫歇。
原本隻盤桓幾日就走,卻遇到了小小年紀跑來長留山挖野菜充饑的姬朝安,衆少年動了恻隐心,便多留了月餘,傳授姬朝安劍術、煉氣法,希望助他早早自立自保。
少年劍修光風霁月,傳他正統劍術、修煉心法,又贈他各種可用之物,全因古道熱腸。
然而人族與靈族百年來關系逐漸交惡,姬朝安自幼聽聞了許多人族邪惡狡詐、诓騙羽民幼崽的恐怖傳聞,難免偏聽偏信了些。
更何況,他的父親最初正是因“私印人族邪典”而惹來滔天大禍,小童愈發心有餘悸,将這些寶物全埋在洞裡,不敢動用。
姬朝安說着便歎起氣來:“此事說來,也并非全怪我多疑膽小,而是眼界不夠的緣故。若當初知曉那幾個劍修的師門乃天下第一的劍修宗門,我便早早開始練了。不過,如今練也不晚。”
他又撫了撫灰兔,語重心長道:“人族也并非民間傳言的那樣仇視我們靈族,憫孤幼扶老弱,是不分什麼種族的。人族劍仙不計回報幫我,而我是羽民,你是有角,原本泾渭分明不相幹,如今我幫你,同樣不計回報,全不過出于心中善念罷了……”
高槐最不愛聽他說教,視線早飄到了木箱裡,兩眼閃閃發亮。
木箱中另外放置了件輕薄的玄黑寶甲、一個荷包,同十餘個嬰兒拳頭大的各色小瓷瓶,瓶中裝滿了效用各自不同的丹藥。
姬朝安心裡有數,那荷包裡還藏有一枚傳訊玉符,是少年劍修們留給他的殺手锏,曾承諾,隻要姬朝安啟用傳訊玉符,必定不遠萬裡趕來幫他一次。
姬朝安上一世還是世子妃時,将這寶貴機會浪費了,當真鬼迷心竅,如今想來心痛不已。
這一次自然慎之又慎,是以他連灰兔也不說,不碰荷包,而是徑直取出藥瓶。灰兔見狀,小圓尾巴左右晃動不停。
裝盛丹藥的慣例四海皆同,譬如白色是練氣鍛脈、紅色是榮養強體、綠色是解毒祓穢、黑色是療傷治疾。
黃色瓶用來裝“效用不明”的丹藥,通常是害人的毒藥,這箱子裡則是一個黃色瓶也沒有的。
姬朝安拿起個黑色小瓶,瓶身标簽寫着“續骨生肌丹”,顧名思義,乃是療傷的靈藥。
然而姬朝安握着藥瓶,突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轉而看向灰兔。
灰兔隻覺後頸皮毛陣陣發涼,火堆也暖不過來,它如臨大敵地瞪着姬朝安。
姬朝安則自言自語說道:“此藥雖好,卻很是苦澀,要如何喂給兔子吃,倒是個難題。若是強塞,被吐出來,可就浪費了。”
這小童洗幹淨的臉蛋白淨清美,被閃爍的火光一照,肌膚瑩潤、竟有幾分玉色。不黛而青的修眉之下,桃花眼清澈幽深,紅潤秀美的嘴唇勾了起抹叫人目眩神迷的笑容。
那灰兔看得恍了恍神,便清醒過來,愈發心頭緊張,不知這行事神秘莫測的小童,要使出什麼陰險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