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曆3681年。
裂隙生物降臨到現實宇宙的第三百年。也是人類跟這種無定型,無智慧,無法解析,無法溝通,隻有純粹吞噬欲望的怪異生物進行戰争的第三百年。
不過在那一年,戰事主要集中在距離洛迦爾百萬光年之外的人馬座α-k區,而他當時生活上學的三等星區卡恩c3區,基本還可以稱得上祥和且平靜。也就是在那一年,洛迦爾·瑞文,在卡恩中級科學技術學院的學業也到了最後一年。如果不是那個意外的話,他本應在那個夏天,跟所有低等級純人類一樣:正常畢業,然後運氣好的話,他會進入某所基礎研究院,或者生物處理存儲機構,成為一名普普通通的低級文員。
他将跟自己的同學一樣,拿上一份穩定卻微薄的薪水,每月按時履行生物質上繳義務,過着呆闆,窘迫但平淡的人生。
*
但洛迦爾沒能順利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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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夏天,洛迦爾當時的導師在重新整理舊檔案時,無意間翻到了一份邊境勘探隊多年前發送的報告。那裡記錄的是一個偏遠的坐标,以及幾張随意拍下的古代建築廢墟的全息影像。勘探隊的報告寫着幾句簡陋的字句,有些勘探隊成員謹慎地提到,那裡【有一定概率】是一座尚未被發掘的阿古斯賢者遺迹。
洛迦爾已經無從得知那位中年失意的導師當時的想法。
也許對方隻是心血來潮,又也許是别的什麼,總之,那一年的洛爾迦的畢業實踐,就是跟着導師臨時搭建的一支學生隊伍,前往了那顆編碼星球,對那座舊日的外星遺迹進行調研。
他們在那裡沒有什麼太令人振奮的發現,洛迦爾倒是莫名其妙發現了一枚特殊的六角形石盒,紋路與阿古斯遺迹中的特殊符文有着些許相似。但無論是外形還是數量,那枚六角石盒都沒有辦法對應上他們所需要的阿古斯石卵。
洛迦爾的導師在簡單檢查完那東西後,判斷那枚石盒大概率隻是某支失落的外星種族弄出來的仿品,然後便興趣缺缺地将東西丢回給了洛迦爾。
至于那東西具體是什麼,大概得等到回到卡恩後再說——當時的導師是這麼說的。
結果還沒等到洛迦爾一行人返回卡恩,裂隙生物忽然就降臨了。
洛迦爾絕大多數同學,包括他那位忽發奇想想要碰碰運氣的導師,都在那場襲擊中罹難。這倒不是什麼出乎意料的事,整個銀河系裡,幾乎所有的智慧生命在遇到裂隙生物那玩意時通常都隻有死路一條……除非你是軍團裡的精銳異種。
當時的情況相當糟糕。
而洛迦爾在當時近乎必死的境遇下,做了一個破罐子破摔的無望嘗試。
洛迦爾利用随身攜帶的簡陋儀器,直接從手中那枚古怪石盒中,提取了一團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然後直接注射到了自己體内。
必須得承認,當時他大概也已經精神錯亂了,他想賭一把,賭自己能在虛無缥缈的概率下,被催化為可以對抗裂隙生物的異種。畢竟,比起原地等死,這樣至少還有一線可能的生機。
理所當然,他失敗了。
*
不過他也沒有死。
至少沒有死在裂隙生物的吞噬下。
——在裂隙生物即将殺死所有人時,一隊路過的遊騎兵察覺到了怪物們的入侵并且及時趕到,在最後關頭消滅了那一小團離奇降臨的裂隙生物,從而救下了那座遺迹内寥寥無幾的幸存者。
幸存者們被送回了居住星進行了後續治療,其他人很快就恢複了健康。
唯有洛迦爾·瑞文,這名年輕的E等人類,大概是因為攝入了不知名的外星生物遺留品的緣故,一直昏迷了快兩個月,才在治療艙裡緩緩蘇醒了過來。
雖然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會昏迷那麼久,但在仔細的檢查下,他并未出現不可控的異變,也沒有大礙。
他可以出院了。
*
“……少看些星網,尤其是那些沒譜的八卦傳聞,哪有什麼危急關頭注射阿古斯制劑然後當場蛻變成高級異種的事?!也就是一群沒腦子的低級巢民在那做夢呢。别說人類了,就算是高分化的阿古斯基因攜帶者,那種專門為轉變選出來的‘原胚’,也需要至少A級以上的評級才可以接受蛻變,不然就等着變成一團爛肉吧!”
“……還有,你好歹也是接受了高等教育的學生,你難道不知道?阿古斯石卵内置制劑必須經過二次提取,稀釋,并且剝離會對人類造成緻命傷害的成分後,才能進行注射……你也就是運氣好,沒找到真的阿古斯石卵,不然就你那樣,直接往身體裡注射原液,就算被遊騎兵救下來,剩下的也就是一灘蠕動的肉醬。”
“總之,哪怕等級低,你也算是純血的人類。每一名純血人類都是聯邦珍貴的财産……就算遇到那種情況,比起浪費生物制劑,還不如盡可能保證自身屍體的完整度……”
“喂,洛迦爾·瑞文?”
“洛迦爾·瑞文,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年輕的醫療師皺起了眉頭,伸手在洛迦爾面前揮了揮。
在他面前的青年睫毛輕簌,這才宛若大夢初醒一般慢慢擡起頭,空洞的眼神對上了身側饒舌的醫療師。
“……我已經可以出院了嗎?”
洛迦爾沒有理會醫療師之前那一長串的喋喋不休,而是平靜地輕聲問道。
醫療師一哽。
他本應為洛迦爾的淡漠而感到不爽,但是一對上那個人的臉,他就不由自主地恍了神。
洛迦爾太漂亮了。
即便對方滿臉病色還總是魂不守舍,醫療師也必須承認,洛迦爾是他見過的人類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個。
大概是因為體質孱弱的緣故,洛迦爾臉頰上總是血色淡薄,蒼白得宛若幽魂,可這種蒼白卻不會顯得憔悴,反而會讓醫療師不自覺聯想起如今星區上層們趨之若鹜的象牙色月光花。
而他的五官更是無懈可擊的精緻研麗,瞳孔和頭發都是一緻的黑色,隻不過他的發絲黑得像是能吸光的絲絨,而在鴉羽般濃密的睫毛下,那對眼睛更像是鑲嵌在切薄水晶片下的黑曜石。
甚至可以說,光看外表,洛迦爾·瑞文都不太像是一名E等級人類。
畢竟這個等級的人通常都有着無法治愈的基因疾病,無論是缺胳膊少腿(亦或者是在身上多些什麼)還是眼歪口斜都是很常見的事。
可洛迦爾在外表上卻很完美。
醫療師曾經因為好奇而翻看了一下洛迦爾的身體記錄——映入眼簾的,是一連串不愧讓他淪為E等評級的先天性疾病。
不過,洛爾迦的那些疾病,從先天性心髒病到癫痫,還有一些血液方面的嚴重缺陷,後面都挂上了長長的醫療标。
從标綠的治愈标示來看,洛迦爾之所以能活到現在,純粹是有人用數量驚人的貢獻點為他兌換了高等級的醫療指标。
這種行為當然也是合法的,就是在卡恩這種巢民聚集的窮困星區,幾乎不會有人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賠本買賣。
醫療師在心裡默算了一下,那筆貢獻點都已經足夠在黑市上買一具活生生的“血食”了。
當時醫療師還曾咂舌于什麼人能這麼肆無忌憚浪費貢獻點,就這麼砸在一名E等級人類上。可等到洛迦爾從昏迷中醒來,看到青年的臉,醫療師莫名又有些理解了。
不僅僅是美。
青年身上萦繞着一抹古怪的虛幻感,就像是一個随時就要消逝的美夢,讓人不由自主想要将目光鎖定在他身上……好讓他在這個世界上留存得更久一些。
“醫生?”
這下換成洛迦爾喚回醫療師的注意了。
“咳……哦,當然,你的生理數據都已經正常。隻不過基因審查局的詳細身體檢查報告還需要幾天,你回家後務必注意查收。”
醫療師甩了甩頭,心神回歸,然後快速回答道。
為了掩飾自己之前的失神,他裝作若無其事地點了點手中的電子屏。
“你的家屬已經在外面等候了,你待會就看到他——哦,等等,你的家屬是異種?”醫療師的目光掃過裡洛迦爾的家屬的種族,再次擰緊了眉頭。
“是的,我從屬于軍團異種家庭,我的兩個哥哥和一名弟弟都是異種。”
洛迦爾的聲音回蕩在病房裡,醫療師總覺得在提及自己的異種親屬時,青年的聲音蓦地變得又輕又軟,仿佛在訴說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幻夢。
說不上來,但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可你是純血的人類……”
“我是被收養的。”
洛迦爾甜蜜地笑了起來。
沒等醫療師再開口,他又開口道:“是合法的收養關系……他們并未非法豢養我,也從未将我當做血食對象。我們是最為親密的兄弟。他們是我最珍貴的家人。”
他直勾勾地注視着醫療師的眼睛,然後又重複了一遍:“…最珍貴的。”
“……哦……好,好的。那就好。”
青年怪異的回應,将醫療師所有的後續詢問都堵在了喉嚨裡。
他有些不自在地再次點開了電子屏上洛迦爾的那位家屬ID卡看了幾眼:“那麼,你的家屬,阿古斯高分化攜帶者,阿塔·瑞文會在專屬隔離區等你。”末了,他補充了一句,“抱歉,你知道的,那些怪……那些阿古斯基因攜帶者不允許進入醫療部内部。畢竟,你也看到了,這裡有許多純血人類進出……”
洛迦爾沒有再理會他。
*
在辦完一系列繁雜出院手續後,時間已經到了傍晚。
洛迦爾穿上了昏迷時哥哥們想辦法送進來的,全新的衣服。隻是柔軟的布料上如今透着濃濃的消毒水的味道。他一步一步走出醫療區,映入眼簾的是一整片鮮嫩的生物草坪,草坪兩邊點綴着精心修剪的樹木。這個片區作為可以接待純血人類的醫療機構,環境鑄造得十分用心。洛迦爾一擡頭就能看到淡紫色的天空,起起落落的飛行器那淡色的飛行軌迹,在人工穹頂之外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細細的痕迹。
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