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花園邊的抄手遊廊上,有兩名端着新鮮瓜果的丫環邊走邊往園中湖邊一處精緻的綠色琉璃頂聯珠亭裡看,小聲議論着,“大小姐自從落水醒了之後就有點怪啊,總是在發呆。”
“是啊,我昨日去她院子裡送漿洗過的衣衫,她看我的眼神都是直的,莫不真是水鬼上身了吧。”另一個說。
“你……你别說了,再說,我以後都不敢接近大小姐了……”
坐在聯珠亭裡,做神遊狀的林靜月抽了抽嘴角,可不正是鬼上身麼,她這個病死的孤魂野鬼,居然借着這個溺水而死的少女的身體重生了。
她略略低頭,湖水裡映出一張美麗小巧的瓜子臉來,這張臉眉似染霧,目若流星,唇若含朱,尖尖的下颌上還有一顆美人痣,因身體孱弱之故,眉目間天然便有一股楚楚動人的風流之态。雖也是個絕色女子,卻與前世自己的明豔莊端完全不同。
前世,她名叫崔玲,本是出身書香門第,雖是父母早逝,寄居在舅父家中,卻也有父母留下的大筆嫁妝産業給她傍身,本也算是無憂無慮。哪知隻因與青梅竹馬的表哥韓庭的一場情愛糾葛,遭到韓庭新娶的妻子王雅婷的嫉恨,設計将她賣入京城有名的青樓雪香館,最後重病身亡。
卻不想,她醒來就突然變成了這京城巨富林大老爺林寬的嫡長女林靜月。
按理說,她前世活得太慘,從雲端跌落泥沼,能夠重生一世應當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可前世在雪香館等待韓庭來救她的那段日子,已磨光了她對人生的所有指望。後來在雪香館裡挂牌接客的那幾年,她都活得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故而她病死時,絲毫未覺得痛苦,反想着終于得到了解脫,哪想到又被老天爺硬生生拉回這不堪的塵世當中。
更重要的是——
“月兒!”
林靜月轉頭看着正向着她大步走來的年輕男子,他身材高大健壯,穿一身松綠色綢衫,正一臉笑意地看着她。
這位年輕男子,她還雅妓崔玲時就相當熟悉,他可是她的常客,常來雪香館聽她彈琴,同她品茗,更曾幾次提出要為她贖身,娶她為妻。而他卻是她現在這個新身份的二哥林玄宵!
林靜月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她重生之後發現,她這個新身份的父親,大哥,還有二哥,都曾經是她的,應該說是崔玲的恩客!
她真的好想再去死一死!
“湖邊風大,你病才剛好,如何這般不愛惜自己。”林玄宵一臉疼愛地拿過放在一旁的一件質地細膩的鵝黃色大袖衫,為她披上。
這四月的天,陽光明媚,哪裡來的風?林靜月有些無語地拉了拉身上披着的大袖衫,她還是崔玲時便知曉林玄宵極疼愛林靜月這個異母妹妹。
她在雪香館雖是賣藝不賣身,但因她容貌絕麗,琴棋書畫又樣樣精通,是以剛挂牌不久,就才色冠京城。更有那等文人騷客故作風雅,在花街柳巷中排美人榜,便将她排為榜首。那時,她的裙下之臣無數,林玄宵也是其中一個。
林玄宵出身商賈,在生意上是一把好手,可在吟詩作畫這等風雅事上卻是一竅不通。故而,他來見她時,多是聽她撫琴,與她煮茶閑聊。他對她說得很多,從生活不快到林家瑣事,往往想到什麼便說什麼。她也極喜歡聽他說,因他從不視她為妓,所以與他閑話家常的感覺極為自在。
那時,他口裡最常同她說起的就是林靜月這個妹妹,從一日三餐操心到林靜月将來嫁人生子。是以,她對林靜月這個人也算是極為熟悉。她甚至曾經羨慕過林靜月能有林玄宵這樣一位疼愛她的二哥,哪想到有朝一日她自己會變成林靜月。
真是天意弄人啊,林靜月低低歎了口氣。
“好好的,歎什麼氣啊,見到二哥也不叫。”林玄宵伸手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
“二哥。”林靜月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憋了半天才叫出口。想到屢屢向前世的自己表達傾慕之意,一直想要為她贖身的林二公子,居然變成了她的二哥,她真的是尴尬到不行。
天知道,她醒過來時,看見守在她床邊的林玄宵,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就是,“咦,林二公子,你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