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沉香燃盡,隻剩一星微弱的火光在晃動,遊煙熏透羅帳,又不着痕迹地纏人的眼。
那仆婦從她身後轉過來,用那副粗啞的聲音語出驚人道:“姓薛又如何,又不是真兄妹,成與不成全看公子心意,不過像小姐這般端莊秀麗的姑娘,誰見了會不喜歡呢?”
“劉媽媽!休要說了……”
不知是被這驚世駭俗的話給吓到了,還是覺得羞恥,薛寶珠的臉上總算透出點紅暈來。
婦人見狀立馬把藥碗端了過來,仰着那張布着幾道稀松皺紋的臉道:“小姐莫要擔憂,您先養好身子,再做以後的打算也不遲,現在還是先把藥喝了吧。”
泛着白釉光澤的藥碗盛着黑乎乎辨不出是什麼的湯藥,味道說不出的腥膻,光是聞着就要忍不住反胃了。
薛寶珠皺起眉頭,有些抗拒又有些傷感。
整個金陵城誰不知道,薛府的二小姐是個不中用的病秧子呢。
她頹然地坐下,素手伸過去,望着緊閉的門窗輕歎:“等我身體好些,定要出去玩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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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遙哥……對不起公子!我認錯人了!”金陵城人流如織的大街上,嬌俏的少女略帶歉意地賠笑。
她一襲豔麗的裙衫,梳着與金陵姑娘們明顯不同的發髻,略施粉黛的臉蛋透着微微的紅暈,神情間滿是生疏和慌亂。
正是無頭蒼蠅般的虞綿綿。
被攔下的高大男子松快一笑:“不妨事,聽姑娘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是與同伴走散了嗎?雖說此地有賊人,但姑娘還是當心些,盡快與他們會合得好。”
少女燦燦仰臉:“多謝大哥!我知道了!”
轉身後的虞綿綿一頭紮進人流裡,她墊着腳四處張望,額頭和鼻尖都急得冒出了汗,可愣是半個熟悉的人影都沒瞧見。
不久之前,沒見過世面的綿綿被這滿城的繁華迷了眼,不過是被攤販拉住多看了一會兒,轉頭的功夫居然就跟人走散了!
金陵城這麼大,街上的人烏泱泱一片,可憐她一個身嬌體弱人生地不熟的嬌小姐,走得腿酸了都沒能追上。
可惡啊,早知道她就待在原地等着他們來找她了。
她蔫蔫兒地蹲在路邊,縮着腦袋像個迷路的鹌鹑。
因為要把自己收拾得花枝招展,一大清早就拖着沉重的眼皮費勁捯饬。嬌嫩的臉上敷了一層薄薄的粉,眼梢用黛色描得細細的,又在眉弓下染了俗氣的桃花色,乍一看是花團錦簇的鮮豔。
隻是在擁擠的人群中走了大半晌,臉妝都花了呀。
少女氣得薅了一把路邊的草,正郁悶着呢,頭頂陡然落下一道陰影。
接着,冰冷不耐的聲音從頭頂砸下:“小姐不好好跟着我們,蹲在這裡是想等着被人撿嗎?”
謝妄居高臨下,冰冷的下颌對準了她,睫毛卷翹,投落小扇子般的陰影,眼窩深深嵌着兩丸黑瞳,皮膚白得如同無暇的冷玉。
往人群裡一站,立馬引來無數驚歎:
“好俊的小郎君,好像畫裡的仙童哪!”
“是啊,簡直比咱金陵城的女子還要豔!”
“噓……什麼女子,小心被人家聽到!”
女子們嬌俏掩唇,咯咯地癡笑,雖然扭捏但話音并不見多少避諱,一字不落地全都落進兩人耳朵裡。
謝妄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來。
而一旁的虞綿綿則費力咬唇,她粉嫩的臉頰鼓着,嘴角要翹不翹,因為憋得難受眼淚花都要出來了,最終一不小心噴笑出聲。
“虞绾!”某人立刻炸毛。
“幹嘛叫我,我可不是在笑你哪!”
她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一雙水杏眼都快笑成彌勒佛了,還說不是在笑他?
“哦,是嗎?”謝妄眯着眼睛冷冷看過去,不知怎的,她越是笑得沒心沒肺,他就越想破壞掉,“綿綿小姐怕不是忘了,昨日抱着我哭着不撒手的人是誰?又是誰救了你?”
他語氣陰冷,步步逼近,眼裡浮着絲絲的譏諷,就差明目張膽地嘲笑她了。
被冷不丁踩了尾巴的綿綿一噎,臉上明顯出現幾道裂痕。
她嘟嘴咕哝,這人,怎麼這麼不講武德呢?
她叉着腰,眨動渾圓的杏眼觑他,想要反駁又不得不洩氣。
“我知道,是你救的我,我都記着哪,你要是不喜歡我笑那我不笑總行了吧。”
蔫哒哒說完,居然真的收斂了表情,噘着嘴耷拉着腦袋盯自己的腳尖看,好似受了什麼欺負。
謝妄一頓:“……”
她什麼時候這麼會看他的眼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