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揪着鈴兒袖口的布料越攥越緊,生怕他們一股腦地闖進來,我該如何應對是好。
“甯韫明日還要公務在身,恕不能多飲,招呼不周,實在是抱歉。”甯韫清朗的聲音響起來,“李兄,劉兄,遠弟,你們醉了,多飲無益,身子要緊,早些歇息,改日甯韫自當攜夫人拜會。小荷,帶三位去前堂喝碗醒酒湯,然後吩咐馮伯派馬車護送。”
聽着甯韫簡單幾句便打發了三位醉漢,我這顆懸着的心,才堪堪落下來。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我的心猛地又懸了起來,鈴兒悄悄抽走被我攥在手心裡的袖口,上前見禮,正規正矩地喚了一聲“姑爺”。
随行進來的似乎還有喜娘和兩個丫鬟,立于床旁,忽覺得身側床榻輕陷,待我反應過來時,甯韫已經坐在了我身旁。
我扣着藏在喜服寬大袖口下的手指,看到他拿起喜娘托盤裡的喜稱,小心翼翼地揭開了蓋頭。
我下意識地輕舒一口氣,擡頭瞧見甯韫正定定地望着我出神。
甯韫年少老成,從前在學堂時,雖少年才子意氣風發,卻沉穩内斂,情緒極少有外放的時候。
今日他約摸也是飲了些酒的,隻是不多,與他平日裡如竹似玉的氣息不同,這微醺的酒氣輕入唇鼻,夾雜着他身上清雅淡然的氣息,反倒莫名撩人心弦。
隻是他眼神中的情緒莫名複雜,讓我察看不透。
不知他望着這良辰美景,綢緞紅燭時,面前的新娘是我而不是美若天仙的五公主時,内心會有多少遺憾和惋惜。
喜娘說了幾句吉祥話,便知情識趣地帶着丫鬟退下了,鈴兒也跟着默默退出去,臨出門前還悄悄朝我挑眉偷笑。
門吱呀一聲關上,房間裡又重新恢複了安靜,隻剩下我和甯韫兩人。
他伸手過來,我莫名有些緊張,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他伸過來的手一頓,停在了半空中。
想我安曦縱橫巷裡,也是聽過不少說書,偷偷也看過不少畫本的,男女之間那點事,說明白也明白,說不明白卻也真的不太明白,紙上談兵和實戰不同,眼前慫這種事情,才是我的真實反應。
可既然已經拜了堂成了親,此刻再反悔也來不及了,我也意識到如此閃躲有些不可,但還是控制不住下意識的動作。
于是我隻好心一橫閉了眼睛,任由他擺布。
隻是等了半天,他的手沒來解衣衫,倒是小心翼翼地幫我脫下了重似千金壓得我脖子快斷掉的鳳冠,腦袋瞬間輕松了不少,他湊近過來,細緻溫柔地幫我理着方才弄亂的發絲。
這紅衣少年郎的似水柔情一下子撞進了我的心窩。
我擡頭看他,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年少,八月桂香,城外十裡桂花林裡賣桂花糕桂花蜜桂花糖,他頂着被家法闆子的風險,偷偷陪着我曠課,給我買了一堆的桂花吃食,在桂花林裡奔跑瘋玩,在香氣撲鼻的桂花樹下細心為我理着掉落在發絲間的桂花花瓣,我拿着桂花蜜餞踮腳送進他嘴裡,他蓦然淺笑,笑得比那漫天的黃花都要耀眼……
興許,他也是有一點點喜歡我的吧?
此刻我望着他,想着這麼多年我為了避嫌而刻意疏離他,究竟是不是錯了?
而今他的劍眉星目依舊神采飛揚,他看我的眸色還是溫潤細膩,他高挑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側臉,依舊還是從前的模樣,不曾有半分改變,這俊俏清朗的面容……
額,或者不如從前俊俏了。
想到這兒,我心下不由得一陣惋惜,盯着他臉上的疤怔出了神,他被我盯得一陣别扭,眼神避閃開來,徒然白了臉。
我反應過來,覺得自己失态,像是做錯了事一般,怯懦懦地喚了一聲,“甯哥哥,我……”
他明顯臉色不對,強忍着輕咳了一聲,極力壓下了心頭思緒,“阿曦,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
他起身為我放下床賬,自己卻退了幾步,沒有一同歇息的意思。
“那你呢?”我脫口而問。
“還有些公事要處理,興許要到後半夜了,”他背對着我,聲音平緩,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末了,又添上一句,“阿曦不必等我,小荷在書房也鋪好了被褥,太晚的話我便宿在書房了。”
原是我不該,在他靠近時下意識躲避,又在看着他的臉時,不掩惋惜之情。
新婚之夜,我竟把我的夫君氣得出走留宿書房。
我深感内疚,卻始終沒能出言挽留,由着他走。
桌上的兩杯合卺酒杯倒映着搖曳的紅燭,諾大的婚房隻剩下我一個人,随腳踢了踢床單上的紅棗花生,扒拉出一個地方躺下來,錦被軟柔,包裹住了一天的疲倦勞累。
我承認我沒心沒肝又沒肺。
可這一個人睡一張大床簡直不要太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