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踩進了一團柔軟的絲線。
不對勁,但她已來不及驚訝。巨力略微松動的瞬間,逢春劍即刻出鞘,殺氣肆意,直直對着巨力削去。
一聲尖叫聲後,腳腕上被拉扯的力量陡然消失。
沒有鮮血的腥氣,也沒有妖獸的腐臭,斷斷續續傳來的,竟是孩童嘤嘤的委屈哭聲。
虛夢幻境内天寒地凍,趙輕遙卻隻覺得頭腦熱得發燙。她摘下縛于眼間的紅綢,冷冷地蹙起眉頭,定眼望去——
竟是個用普通絲線制成的靈傀。
靈傀一旦被宿主創造出來,一生便隻會忠于一主。為宿主上刀山下火海再所不辭,直至生命消亡。
誰不想擁有一位永遠聽從自己的強大同伴或侍從?可放眼整個仙靈界,擁有靈傀的修士卻少之又少。
無他,隻因靈傀需要一顆“心髒”,一顆會跳動的“心髒”。
靈傀的身體易做,心髒卻難尋。就算是同一材料制成的靈傀,都會因為宿主不同,而擁有不同的心髒。
可能是價值千金的一顆寶石,也可能是是故鄉的一捧泥土;可能舊劍的劍柄,也可能是新歲的梅花;可能是仇家的一寸骨,也可能是摯愛的一滴淚……
能不能找到,全靠運氣和緣分。
正因如此,修士們對待靈傀,自也是萬分珍重。
靈傀雖擁有心髒,卻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人。一旦身體受損,便隻能找器修幫忙修複身軀。
煉心閣接過不少修複靈傀的天價委托,趙輕遙也因此見過構成靈傀身軀的許多種材料。
定天靈木、北鬥寒冰、九轉蓄火石、無上魂玉……
這些用天材地寶制出的靈傀,或妖娆妩媚、傾國傾城;或高大威猛,兇神惡煞。一個個身懷絕技,力量驚人。
而眼前的這個用普通絲線制成的靈傀,不管怎麼看,都隻是個男女莫辨、紮着沖天辮的小孩子罷了。
若是派來給她添堵的,着實顯得有些脆弱和無能了。
逢春劍氣淩厲,方才直接削掉了小靈傀小半個左臂。
被削掉的左臂落在石階上,轉眼化作散落了滿地的半截金線。小靈傀适才滾落了長長的一段台階,如今一邊哭着往上爬,一邊試圖把落到地上的金線往懷裡撈:
“好痛好痛好痛,你就是個壞人!打我,還欺負我……”話語間盡顯委屈,倒顯得趙輕遙有幾分欺淩弱小的嫌疑。
“我欺負你?”一股無名火從心頭湧起,趙輕遙微微偏頭,冷笑出聲:“那我不如将此事做實一下,也免得你在這颠倒黑白。”
她本生得驕蠻豔麗,往日裡看着便不太好招惹。如今盛怒之下,一雙微微上翹的柳葉眼退去平波,盡顯冷戾鋒芒。
明晃晃的劍尖直指頭頂,小靈傀瞪大了雙眼,哭聲戛然而止。
他自誕生起,便仗着自己是個冰雪可愛的童身,裝哭打滾倒打一耙的伎倆用得格外熟練。往日裡這招一出,稍微有些憐憫心的女修都能被他直接拿捏。
他哪能想到,自己竟會惹來個閻羅。
事到如今,他也隻能梗着脖子,幹巴巴地擠出了幾句話:“我就隻是跟你開個玩笑罷了,誰、誰叫你走那麼快不理我的……”
小靈傀一邊說着,一邊悄咪咪地打量着趙輕遙的臉色。眼見着她不作聲,隻能硬着頭皮繼續說下去:
“我一時貪玩,沒有跟緊主人,就和他走散了。來之前主人教過我這裡都是幻境,可我實在害怕,追不上他,想要你幫幫忙。”
“你不理我我就着急了嘛,從這裡掉下去是不會死的,别生氣了……”
聲音越說越小,細若蚊鳴。
這條路上居然還有其他人?
趙輕遙的确聽說過此事。一個時段内同時上試仙峰的人太多,便有可能把兩人拽入同一個虛夢幻境内。隻是不知是誰這麼倒黴,和她一起走這條破爛山路。
“你說錯了一點,”趙輕遙俯下身放下逢春,順手撈起一捧落在石階上的金線,細細摩挲:“我掉下去确實沒事,頂多三年來不了試仙峰罷了。但你和我一起掉下去,就再也見不到你的主人了。”
小靈傀有些發愣:“為什麼?”
“因為呀……”趙輕遙陰側側地一笑,伸手拍了拍小靈傀的頭:“我一定會把你殺了的。”
天地一時寂靜。
孩童驚天動地的大哭聲随即響起。
趙輕遙滿意地收手,饒有興緻地看着小靈傀哇哇大哭。
真哭可比剛剛的假哭有意思多了。
小靈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含混不清地念着我錯了。趙輕遙取下腰間挂着的芥子囊,撈出了一塊方帕,将小靈傀手中的金線一把奪過,連同自己剛剛撿的一同用方帕好好地包裹了起來。
“我都說了我錯了,你要幹什麼?”小靈傀吸溜着鼻子,瑟瑟發抖。
趙輕遙瞥了他一眼:“收起來,當做戰利品。”
小靈傀的淚水又迅速盈滿了眼眶,要掉不掉。正欲大哭,忽然隻覺得左臂的斷臂處一陣溫熱。
他低頭看去,驚訝地發現,原本被方帕包裹着的斷裂絲線竟在趙輕遙的手中重新化成了肢體,完好無缺地被安回了他的身體。
方帕的光芒在趙輕遙手中散去,她站起身,心中直犯嘀咕。
千穗為她收拾行囊時,非要讓她帶上這塊用于簡單修複武器的十方帕,說是什麼煉心坊的新發明看看好不好用。她本是拒絕的,但犟不過千穗堅持,還是勉強帶上了一塊。
誰想到才剛出門就用掉了,早知道多帶幾塊了。
“姐姐,你用劍這麼厲害,居然是個器修?”小靈傀愣愣地晃動着左手,甚至忘記了繼續哭。
“少廢話,要找主人的話,就自己乖乖跟上來。”趙輕遙抛下最後一句話,扭頭就走。
她倒要看看,是誰家的小孩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