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救上來的是原随雲,無花也就不打算讓他跟着過路的商隊回去了。
晚上安營的時候,他把長孫紅拉到一邊,低聲囑咐道:“過幾日,等我上了沙舟,你就把他送回無争山莊吧。此事我自會和母親說的。”
長孫紅撇了撇嘴,手裡絞着發辮,不情不願地道:“行吧。正好無思姐姐今日傳信給我,到時候她會來接你。”
無思?是曲無容?
無花心神一動,剛要繼續問長孫紅,就見她打了個哈欠,扭身要走。
“等一下,我還沒說完。”無花趕忙拽住她衣袖,語帶懇切地道:“看在咱倆的兄妹情分上,路上你千萬莫要再提那事。我的身份你也别和他說。”
無花說着話,伸手指了指眼睛。
“現在知道求我了?”長孫紅聞言,抱着雙臂冷哼一聲,“你前面為了那道貌岸然的瞎子,一整天都不帶主動搭理我的!”
“诶喲我的小姑奶奶,你可聲音小點吧!”無花被她這麼一喊,簡直是要崩潰,“算我求你了,莫再提這掃興事,到時候得罪了人家。”
他可是一片苦心,這丫頭怎麼就這麼倔呢……
“得罪了他又如何?就算他是無争山莊的少莊主又如何?本姑娘可不怕他!”長孫紅揚了揚下巴,似是對原随雲頗為不屑,連帶着看向無花的眼神,都帶了點怒其不争的味道。
這是怕不怕的問題嗎……
無花少見地有些失語,他無奈地揉了揉眉心,還是決定随她去。
算了,反正他們日後和原随雲,也不見得還能有什麼交集……
長孫紅和曲無容交接的那天,無花隔着很遠,就看見了那艘沙漠裡的船。
船頭船尾的雕刻皆是繁複而華麗,船身狹長,船艙四面還垂落着華美的珠簾。船底那支撐沙舟滑行的兩條細直長闆,則是由堅韌修長的巨竹制作而成,就像現代社會的雪橇一樣。
雖然沙舟引人驚歎,可最吸引人的,卻是船頭甲闆上盈盈立着的白衣少女。
無花此時因着一路風塵,衣衫褲腳上皆是黃土沙礫,形容很是狼狽。而那少女卻是維摩不染,一襲白衣随風微揚,更襯得她纖腰不盈一握,玉骨冰姿仿若天人。
廣寒仙子月中出,姑射神人雪裡來。
這樣的風采,無須言語,無花就已猜出這是曲無容。或者說,是尚未被毀容的曲無容。
“曲姑娘。”無花上了船後,對着曲無容躬身豎掌就是一禮。
“我帶你去見師父。”曲無容微一點頭,眼神冷淡,語氣如冰。
她引着無花進了船艙,便坐在一邊不發一言,連眼神都未曾掃向他。
眼前的少女,恰似那雪中寒梅。
縱是她的态度冷若冰霜,縱是她年歲尚淺,也依然掩蓋不了那傲然絕世的風華。
曲無容不似長孫紅那樣嬌俏明媚,卻是自有一種凜然的美。
她的人,就好像那遠山上經年不化的冰雪。而她的美貌,也注定如冬日流星一般,耀眼卻短暫。
有出衆的容顔和武學資質,這樣的先天條件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可說是萬分幸運的了。
可這幸運放在曲無容身上,又何嘗不是一種不幸?
因為看上她的容貌和資質,石觀音殺了曲無容的父母,然後收養了她,傳授她武功,把她帶在自己身邊,成為自己手上的一把刀。
認賊作父,何其殘忍?
在石觀音眼裡,曲無容的美注定是她的罪孽。她容不下她,卻依然要用她,所以毀去了她的容貌。
曲無容是孤僻的,是驕傲的,從不貪生怕死,從不委曲求全。
她不是柳無眉,不會百般讨好師父。石觀音要她做什麼,她便做什麼。即使被對方毀去容貌,她也是毫無怨言。她甚至不能恨她,隻因石觀音對她有養育之恩。
也因這養育之恩,她能在石觀音對她的武功心有芥蒂之時,毫不猶豫地,就自斷右腕以示忠心。
即使疼到昏厥,她都不願示弱出聲。
如花一般的年紀,卻要獨自承擔這過分坎坷的命運……
這樣一個倔強又驕傲的女孩子,怎麼能讓無花不敬佩,怎麼能讓無花不欣賞,怎麼能讓無花不憐惜?
“今生能夠見到曲姑娘,定是貧僧前世修來的福分。”無花目光凝注在曲無容的臉上好一會兒,良久方才喟歎道。
無花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久到冷心冷情的曲無容都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
她話一出口,就帶了幾分嘲諷:“都道出家人四大皆空,我看你六根并未清淨。”
“貧僧雖然茹素,卻也還是個人。”
無花長歎一聲,幽幽道:“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說來慚愧,我雖身許佛門,卻非是那修到無情境界的滿天神佛。對七情六欲,自然亦是不能免俗的。如今看見佳人,又豈能不心生喜悅?”
“你!好你個油嘴滑舌的花和尚!”曲無容冷哼一聲,扭過臉去,隻是那瑩白的耳尖,不知何時已悄悄染上粉紅。
她從小跟着石觀音,與男性接觸的次數本就屈指可數,性子又冷漠孤傲,面對無花近乎直白的話語,卻是不知該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