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至他此等水平,武學修為均已臻化境。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就像呼吸一般自然。方圓百米内,要能分辨出熟悉之人的腳步聲,當然也是極為容易的事。
“無花啊,來來來,過來坐。”天峰大師邊招呼無花坐到他對面,手上邊收拾着棋盤上略顯淩亂的黑白棋子。
顯然,剛剛又是一場“鏖戰”。
“這是弟子剛泡的鐵觀音,師父您請先用,再等一會兒茶該涼了。”
無花把茶盤置在案上,把茶恭敬奉到師父面前,自然地接過天峰手裡的活。
天峰大師樂得眼角的皺紋都舒展了。
他雙手接過茶杯,微微眯起那雙精神矍铄的眼睛,小口小口細細品着杯中色澤金黃、如瓊漿玉液的烏龍茶。
不知過了多久,無花也不出聲打擾他,就坐在一旁默默看着。像是廚師看着食客,品嘗自己烹饪的美食那樣。
光是看着愛飲茶之人,認真品味自己親手種植、挑選、烹煮的茶葉,就夠他滿足舒心的了。
飲畢,天峰大師滿足地捋了捋自己灰白的胡須,開口贊道:“入口微澀,入喉回甘,隐有蘭香,餘韻悠長。這鐵觀音不愧是茶中仙品,配上無花你這“七絕”的烹茶手藝,當真是神仙享受啊!”
他說着話,還忍不住動了動舌尖,暗暗咂摸着那餘甘滋味兒。
“師父謬贊了,您要實在喜歡這鐵觀音,弟子下回去後山,就再采些茶葉,回來泡給您喝。便是您最喜歡的白毫銀針,我那裡也是種了的。”
沒有人會不喜歡被誇獎。
縱是無花這樣平淡冷靜的性子,在這點上也是一樣。被尊重敬愛的師長誇贊的感覺,倒是比烹茶品茶,更令他歡欣愉悅。
“那,茶也喝完了,咱們師徒二人手談一局如何?”還沒等無花開心多久,天峰大師就搓了搓手,一臉期待地看了過來。
果然……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
無花聞言,神情頗為哀怨地道:“師父您今天如此誇我,弟子還以為是憑本事讓您認可了呢。原來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天峰大師摸了摸下巴上那兩撇胡須,嘿嘿笑道:“好徒兒,你也知道,為師每次找人下棋,其他人都是避之不及,隻有你一個會主動陪我……”
他說着竟還越發委屈起來:“我又不會吃人!老和尚我就這麼點愛好了……”
無花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天峰大師現在這模樣,哪裡還有半點外人眼裡那古井無波、不食煙火的佛門高僧的樣子?
他這來的,當真是古龍他老人家筆下的武俠世界?當真不是什麼無良作者寫的沙雕搞怪同人文嗎?
無花第無數次對這個世界的真實性産生了懷疑。
瞧着最近有些老頑童附體的師父,再想了想自己那些不靠譜的師兄弟們,無花對少林寺未來的發展前途深表擔憂。
要說這天峰大師在江湖中的地位,那幾十年前掌殘八惡、獨鬥天門四老的光榮事迹,早已讓他名揚天下,可謂是當今武林的泰山北鬥。
他老人家修為極高,功力深厚,廣博仁義且為人低調,可以說渾身上下無一處缺點。
當然,那都是江湖傳言。
外界都道少林南支掌門淡泊喜靜,久絕紅塵,萬念皆空,唯有茶之一嗜,始終未改。
可無花卻知道得很清楚,自家師父除了極愛吃茶,對圍棋也是頗為沉迷的。
江湖中人有所不知,天峰大師不僅是個臭棋簍子,而且棋品極差,經常下到一半悔棋耍賴,屬于典型的“又菜又愛玩”。
這佛門弟子裡邊,也就無花一個,稍微能扛得住老爺子的禍害。其他人每次和天峰下完棋都是叫苦不疊,就連天峰大師那幾個師弟都不例外。
就比如,眼下師徒兩個手底下的這盤棋。
無花拈起一枚白子,在天峰大師滿眼緊張期盼的眼神中,毫不猶豫地點在了棋盤中央,那條黑色大龍的死穴處。
天峰大師心下暗道不妙,卻仍不死心。
他苦苦思索了片刻,掙紮着随無花的節奏又走了幾步棋,邊下邊瞅着無花神色。
就在無花打算收了最後一氣,提子吞掉那塊死棋的時候,對面迅速伸出一隻手,閃電般攔下了他的動作。
“無花,為師剛剛沒看見這處,這盤算不得數。”天峰大師一手拉着無花攔他,一手飛快地在棋盤上幾處騰挪、置換棋子。
無花也不着惱,隻淡淡微笑道:“師父莫要耍賴,巧言詭辯可是要入拔舌地獄的。”
“咳咳……”
天峰大師聞言好懸沒把自己舌頭咬到,他讪笑道:“不下了,不下了,要不然這局作和吧。”
他似是想到了什麼,忽然一拍棋案,起身嚴肅地道:“瞧師父這記性,差點忘了和你說事兒。”
無花見天峰大師一臉正色不似作僞,便從善如流地笑問道:“師父有何事要指教弟子?”
天峰大師凝眉,稍微斟酌了一下,緩緩開口道:“昨日我收到一封書信,是你母親寄來的……”
“我的……母親?”
無花聞言,面色微變,那雙慣常淡然的眸子裡,像是湖水中扔進去一粒細小的石子,平靜的水面蕩起陣陣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