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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樓人倒提拂塵,氣沉不語,内力頃刻如汪洋澎湃。
觀天樓内黑霧愈密,隻有阿珉周圍五步以内,殘餘他衣衫飄飄的青影。
他的步伐飄渺不定,好似行走雲端,又如狂徒酒醉。
但阿珉的眼眸一派清明,方才淌遍劍身的一滴鮮血自劍尖飄然垂落。
緊接着,紅影穿掠。
拂塵與劍鋒絞在一起,雪白的麈尾散如飛花。
然而麈尾越散越快,卻連一絲一縷都無法沾染阿珉飄搖如霧的身影。反是麈尾散卻,掩飾之下的拂塵木柄即刻現出三寸利刃,寒光綻如冷火,守樓人的攻勢也适時一變。
「他、他到底是什麼人?」
鳳曲幫不上忙,唯恐阿珉落在下風,隻能心急如焚地旁觀:「好奇怪,他的招式好眼熟,可是我們不可能來過這裡……」
話音未落,守樓人的喉嚨突然發出一陣模糊的幹嘔聲。
阿珉矮身掃腿,堪堪避過守樓人迎面吐出的一團黑霧。
鳳曲吓得亂叫:「那是什麼?!我擦我擦我擦——阿珉,那是什麼!!!」
他眼見着那團黑霧落到地上,立刻生出毛絨絨的肢足,與四下黑霧融在一起,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是蠱。
是蠱?!!
鳳曲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正想提醒阿珉,卻聽見守樓人的一聲痛呼。
他的嘴角滲出黑紫色的鮮血,就在鳳曲驚慌失措之際,阿珉的劍刃已經破開道袍,穩穩紮進了守樓人的心口,黑色血迹随之暈染一片。
「阿珉小心,這周圍還有蠱!」
但未等他說完,才發現剛才落在劍身的那一滴血,竟不知何時被阿珉甩飛出去。
猶如一支利箭,那滴血穿透了藏匿在黑霧中的後土娘娘的額心。
“……這次,沒有不适。”阿珉說。
鳳曲反應了一會兒,意識到他是說,這次動手,阿珉沒有忽然失去意識。
換言之,之前和商吹玉共處時的意外,顯然不是普通的巧合。
戰局已定,在後土娘娘額心被破的一瞬間,一樓的黑霧已經開始退散。
失去黑霧的滋潤,剛落地的蠱蟲也很快萎靡不起,被阿珉一腳踩滅了生機。
守樓人尚存一口生氣,他掙紮着睜開眼,目光定定:“主……人……”
鳳曲以為他是在向“主人”求救,心裡惴惴,擔憂地打量四周,唯恐還有守樓人的同伴。
然而,順着阿珉的目光,他發現守樓人的眼神竟是牢牢鎖定在自己身上。
“主人……”守樓人繼續呼喚,一聲比一聲更加低沉。
但他的目光近乎癡迷,分明被劍釘在地上,手指還在空中毫無邏輯地抓向阿珉。
「他在說什麼啊?」鳳曲頓覺惡寒,「阿珉,他在叫我們主人?」
阿珉皺了皺眉,攥住劍柄,作勢想要拔出。
鳳曲急忙阻止:「我們不能白來這一趟吧!至少問點什麼?」
“……你問。”阿珉說罷,便将身體交還給了鳳曲。
守樓人方才道袍拂塵,看着還很有一番仙風道骨的氣韻。
但現在鳳曲見過他口吐蠱蟲,實在不敢再把這人看作仙道,直接問:“你在叫誰主人?”
守樓人目中空空,良久:“您……是您。”
“你知道我的身份?”
“是的……主人,是您……”
鳳曲徹底疑惑了。
他從未被人叫過“主人”,更别提這種和“蠱”沾邊的,一看就不對勁的人。
“為什麼說我是主人?還有人和你一樣嗎?”
鳳曲頓了頓,沉吟着問:“難道連‘天權’也是你們的同黨?”
“您的奴仆遍布大虞……主人。”守樓人喘息着,竭盡所能地傳達着自己所知的一切,“‘天權’和我們無關,主人,我們隻忠于您。”
也就是說,他們這樣詭異的陣法和舉動都不是因為“天權”。
“天權”是獨立于這場意外的,和這家夥無關的未知角色。
鳳曲皺了皺眉,繼續問:“你們是扶桑人?且去島島主的蠱也是你們下的?要怎麼解?”
守樓人的氣力已不足夠支撐他繼續抓向鳳曲。
他努力維持呼吸,回答:“不是。不是。屬下……不知道……是什麼蠱?”
看來是幫不上忙了。
鳳曲歎息一聲,回憶着自己還有什麼需要知道的要事。
但他一時間想不出具體,倒是守樓人枯槁的雙手再次伸了過來,回光返照似的,他急聲喊:“主人!”
鳳曲應聲望去。
“神恩垂世,神威照古……唯神谕者,德、德被萬物……”
他的眼眸迸射出近乎癫狂的熱情,像一團烈火,将他殘剩的生機都焚燒殆盡。
隻剩下喑啞的話音仿佛跗骨之蛆,永恒地飄蕩在觀天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