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曲醒來時,身處一片汪洋。
天穹如洗,滄海無際,他懷裡抱着劍,面前坐着人,鳳曲瑟瑟地一縮脖子,避開了穆青娥的打量。
阿珉說睡就睡,連他為什麼要和穆青娥同行也未告知。
鳳曲拍了拍自己空空如也的腦袋,無法理解阿珉的抉擇,隻能記起師弟師妹們哭喪似的嚎叫。
好動情,也好晦氣。
“盟主大比二十年一度,追根溯源,是前朝的規矩。今朝照劍閣閣主歸隐以後,就無人再敢自稱‘盟主’。”穆青娥一邊說着,一邊将先前的暗器都收拾回去,“不過,這次盟主大比是今上的意思,規則和前朝毫無瓜葛,是由觀天樓組織,有志者皆可參與的一次——”
她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考慮該怎樣做出定義。
鳳曲問:“遊戲?”
沉吟半晌,穆青娥微微點頭:“對他們而言,确然就是一場遊戲。”
且去島與世隔絕,鳳曲自然對海内的地理人文都一竅不通。
雖然他對穆青娥尚存戒心,但兩人現在同在一條船上,聽穆青娥給他講講海内的常識,也有益于他接下來的求生之路。
而且還有阿珉在呢,就如阿珉所說,以他的能力,随時可以殺了穆青娥。
“不算東海十三疊,大虞共有七座州府。除了朝都,其餘六州各列三方,觀天樓的七位考官便分布在這七座州府,除朝都外,考生可以從其他任一州府報名參賽,集齊六位考官的信物之後方可前往朝都,進行最後的決賽。”
穆青娥的手指劃過地圖,停在其中一座城的區域:“這裡就是瑤城。”
從地圖上看,其實看不出什麼方位以外的區别,鳳曲努力看了一會兒:“它們有差别嗎?”
“不同州府自然有着不同的風土人情,不同考官也有不同的命題傾向。”
穆青娥清了清嗓,就着茶水,用手指在瑤城二字上畫了一個圈:“而瑤城的考官,就是觀天樓目前上任時間最短的‘天權’。”
文盲鳳曲嗷了一聲:“天泉酒是很好喝。”
穆青娥:“……”
“觀天樓一共七位掌事,他們輪流管理觀天樓。而他們的代稱,就是以北鬥七星命名——”穆青娥用懷疑的目光看向他,“你不會不知道北鬥七星吧?”
鳳曲下意識想回以微笑,低頭卻看見茶水表面映出一張眉頭緊鎖的臉。
是阿珉睡醒了。
「問她“天權”有什麼特别。」
鳳曲照做:“那個,‘天權’這位考官有什麼特别之處嗎?”
穆青娥柳眉微擰,不悅道:“我總不會害你。對了,盟主大比是以團體名義參加,你我隻有兩個人,到了瑤城還得另找幾個隊友,你仔細點看人,如果遇到合适的,就盡早叫進來,别被其他人捷足先登。”
“青娥姑娘真是無所不知。”不勞阿珉開口,鳳曲已經對穆青娥肅然起敬,“那我們需要找什麼樣的隊友?”
穆青娥略一沉吟,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片刻。
缺了口的茶杯、字迹模糊的地圖、線頭亂飛的衣衫……
二人對上眼神,異口同聲:“有錢的。”
阿珉:「……」
他突然覺得自己未必能保住這兩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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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依舊不能理解穆青娥的動機,但這不妨礙鳳曲将她歸為“自己人”。
先前兇神惡煞、張牙舞爪的大小姐,突然就變得眉目親切、博學多識。
——更重要的是,她真的對海内情況如數家珍。
但阿珉不像鳳曲這樣樂觀,在穆青娥離開船艙去和船夫攀談後,鳳曲捧着銅鏡,就發現鏡面上的俊臉一刻都不曾松開眉頭。
「不要對她掉以輕心。」
“為什麼?因為她知道很多?她一直住在海内,知道得多也很正常吧。”
「不。」阿珉說,「在尋常人眼中,宣州距離且去島更近,人情更為簡單,宣州考官也素有美名,不像瑤城那位……風評比較奇怪。但是,我們的确有盡早趕去瑤城的理由。」
鳳曲一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麼理由?”
「尋常人不該知道的理由。」
“???”鳳曲更不理解了,“你的意思是,穆姑娘不是尋常人,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明明連他都不知道!
阿珉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低眸思索了一會兒。
但不等鳳曲再問,阿珉道:「我參加過朝都的大比決賽。」
鳳曲更茫然了,努力消化許久,也隻想到了前朝的武林大比。
于是試探着問:“舍友……祖宗?”
阿珉:「……」
原來十七歲的他有這麼蠢?
「我死了。」阿珉字正腔圓地重申,「我是十九歲的傾鳳曲,死于朝都的盟主決賽。我的對手是鳳儀山莊二公子,名為商吹玉。此外,我死之前,且去島就已滿門盡滅,無一幸免。」
“……”
“………”
鳳曲豁然起身,銅鏡也顧不得揣,一頭沖出船艙。
入目茫茫滄海,他便一挽頭發,眼看就要往海裡跳。
幸得穆青娥眼疾手快,伸手薅住他的後領,将人按倒在甲闆上:“你幹什麼?!”
“我要回去!”鳳曲攥着她的手腕,他極力想要擺脫穆青娥的鉗制,可是武功淺薄、又無阿珉幫助的他不可能如願,隻能急切地瞪大眼睛,“穆姑娘,讓我回去!”
穆青娥完全不能理解:“船都出發快一天了,難道你想光膀子遊回去嗎?”
鳳曲話語微頓,赤紅着雙眼辯解:“可是、可是且去島……”
“且去島怎麼了?那裡還有你師父師弟呢,就算真出什麼事,你一個人回去又有什麼用?”
說者無意,鳳曲的身形卻驟然一滞,和穆青娥纏鬥着的雙手也失了氣力:“……我确實沒用。”
他是且去島有史以來最沒用的首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