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三刻,再過不了多久,打更的人便又要來了。
一隻歸巢的寒鴉從頭頂掠過。
永年擡頭看了看黑壓壓的夜空,又望了望那邊崔家高高的院牆,輕輕歎了一聲氣。
“郎君,都這麼晚了,咱們回去罷。”永年小聲道,“肯定不會有人來了。”
雖然已經是春日裡了,可一到夜裡還是寒浸浸的,永年緊了緊身上的衣裳,真是荒謬,這麼多年幾乎是頭一次,他不知道徐述寒要做什麼,也不知道他要見什麼人。
但永年猜也能猜得出來幾分,不是崔家六娘就是崔家七娘。
永年覺得徐述寒是着了魔,被什麼東西魇着了,對别家女郎着迷便算了,可這無端端的,人家怎麼可能大晚上出來見他?
恐怕眼下崔家娘子都還不知道他是誰!
永年見徐述寒不說話,又說道:“回去吧!”
徐述寒還是沒有搭理他。
戌時之前他就已經到了這裡等待着,一開始他還是有些焦心的,畢竟見一面總要說些什麼,他還沒想好要怎麼說——他和崔幼瀾之間的話一向不多。
可他一直等着,崔幼瀾也沒有出來。
徐述寒的心漸漸冷下去,但很快又被另一種焦躁代替,比方才剛來到時要更強烈深刻。
她心裡有氣又怨怼,他是一直知道的,所以這輩子她先跑開了,大抵也是和他賭氣。
但他總以為,她跑又能跑到哪裡去呢?
總要回來的。
平哥兒還在她的肚子裡。
等到她清醒過來,她就會知道不顧一切地逃開實在不是一個明智之舉。
就算崔家能允許她不入宮,崔家也不可能同意她未婚先孕。
徐述寒覺得自己總歸是對她心軟的,他跟着她來了宜州,以便她找到他。
他原本到了宜州之後倒也不急,反正她就在崔宅裡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可他竟發覺她和薛澤熱絡起來。
薛澤,徐述寒在心裡咬牙切齒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他聽過這個人。
上輩子崔家老宅出過一件事,有人趁着夜深傷了宅子裡的人然後潛逃了,徐述寒作為崔家的女婿自然知道,同樣的他也知道,崔幼瀾當時想過要找人去宜州再查一查此事,隻是後來因為種種原因隻能放棄。
他都在窗外看見了,崔幼瀾竟為了那個潛逃的罪人難過,就因為這個罪人與她幼時相交過,而這個罪人的名字就叫做薛澤。
簡直是莫名其妙。
眼下薛澤還沒出事,而她就已經坦然與他來往起來了。
她讓婢子給他送錢,他不要,她又讓婢子拿了書過去,薛澤收下了。
可她對他又是怎樣的?
徐述寒的手緊緊攥起來,她作為妻子處處妥當,卻從來沒有對他如此殷勤過。
于是他再也等不及,往崔家遞了信進去。
然而那信還沒送到崔幼瀾手裡,他就看見了崔幼瀾偷偷溜出來,和薛澤在門外私會。
徐述寒當即便想走過去堵住他們,但他終究還是有一絲克制,生生忍住了。
眼下便貿然出現,無論是對崔幼瀾還是對他都不會是一件好事,更何況此時是在崔家宅子外面,萬一驚動了裡頭的老夫人俞氏,怕是不好解釋,反而惹得老夫人疑心,更難見到崔幼瀾就不妙了。
那邊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麼,很快也分開,徐述寒讓永豐去盯着薛澤,而他自己則一直在這附近徘徊,遊蕩到了入夜,在戌時前便好整以暇地等在了這裡。
崔幼瀾沒有來。
他一時竟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麼,甚至于要看不透她這個人了。
面對永年喋喋不休的催促,徐述寒也心知即便再等下去,崔幼瀾還是不會出來的,等到天亮也無濟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