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娘的雙腿因萎縮而扭曲,即便有長裙遮擋,也依舊能被人一眼看出怪異。織娘一隻手捧着甜喜果,僅憑另一隻手做支撐,整個人在地上艱難地爬行着,一邊呼喚着福福的名字,一邊向幼子挪去。
她爬行的動作扭曲怪異,實在不似人形,四周的村民不是面露驚惶,便是避之不及。隻有不谙世事的稚子福福,因為眼前之人是娘親,所以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都不會恐懼,還蹲下來好奇地問她:“娘親,你趴在地上學小狗嗎?”
織娘又哭又笑地道:“是呀,娘親學小狗,逗福福開心。”
福福高興地掙開徐母迎了上來,親昵地撲進了織娘的懷裡:“那福福是娘親的小小狗,汪汪!”
織娘緊緊地抱着幼子,終于忍不住痛哭一頓。福福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隻是學着大人的樣子,摸着織娘的後腦勺撫了又撫。
織娘的情緒慢慢平緩下來,身邊的鄰裡開始有人提醒織娘切莫忘記“正事”。
她這才趕忙擦了擦眼淚,剝開甜喜果遞給福福。福福咬了一口,似是吃下甜喜果時感覺到了賜福的力量,卻又講不出來,隻是懵懂地眨了眨眼。
“禮成了!”有人喊了一聲。
村民們如夢初醒,拍手的拍手,賀喜的賀喜,終于從見到織娘的驚愕中回過神來。
織娘領着福福,跪伏在登仙轎下叩拜。
封葭點了點頭,便聽林今謠在一旁輕聲提醒他們:“該走了。”
織娘正要起身,福福先一步抓緊了織娘的衣服,轉頭央求徐母道:“奶奶,娘親為什麼不能跟我們回家,你就讓娘親回去吧。”
童顔稚語捅出個好大的八卦,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徐母,盯得她老臉一綠,連忙上前拽起福福,故作正經地斥罵織娘道:“我不管你這些日子跑到什麼地方野去了,既然心裡還記得你有個兒子。現在瘸了腿,跑不了了,日後就謹守婦道,在家老實點,别教你兒子亂說話!”
織娘怯懦地看了一眼封葭,似乎在征得她的同意。
“你想回就回,隻是,别忘記今晚我有事找你。”封葭道。
織娘連忙應“是”。
一群人裡,最高興的是福福。
他抱着織娘的胳膊,興奮喊道:“娘親回家喽!”
從頭到尾旁觀在側的林今謠皺了皺眉,低聲提醒封葭道:“織娘此行目的不純,我不是說過,不能讓她回去。”
封葭氣定神閑地看着,久久沒有說話。
“别胡鬧,封葭。”
封葭無奈道:“别讓她最後一次的心願打折扣,這不是你說的嗎?”
林今謠面上覆紗,眉眼間也能看出一點咬牙切齒的意味:“你确定織娘的心願裡包括讓她與徐秋見面?”
“如果她有意報仇,就讓她報好了。”
“封、葭。”林今謠一字一頓,眼神如冰。
“織娘肯定不是天生魔族,不然她不可能任由徐秋欺負到如此地步。可又是什麼促使她成魔呢?我估計,也是那樁慘事。”封葭頓了頓道,“既然人家是被人所害才走到這個地步,沒道理就因為她成魔,我們便調轉矛頭去向受害者補刀。她現在是隻想殺一個仇人,真壓抑久了逼急了,說不定連咱倆都砍。”
林今謠頭疼起來:“你可知縱魔傷人,在楚仙盟是什麼樣的重罪?”
“媽的,楚仙盟根本不講理。”封葭露出一絲厭煩之色,但這緊繃隻是一下,随即又開始擺爛,“随便了,反正他們也不認我是修士,而你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奶媽,問起來,我就說咱倆老弱病殘實在無能為力。”
兩人争執的功夫,織娘已被家人攙回了屋中,再想說什麼也都晚了。
封葭哥倆好地摟住林今謠肩膀,把她往身邊一帶:“别擔心,織娘雖然深恨徐秋,卻不是泯滅良知的人。況且我跟她定下今晚相見的約定,她即便是殺人,也不會趕在今天。”
林今謠冷冷地掃她一眼,吓得封葭連忙縮回那隻大逆不道的手,很是狗腿地幫林今謠撣了撣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今晚就好好休息,我去找織娘交任務就行。鳳山靈脈的事,多半與她有關。”
*
天色漸暗,澄灘村的徐家仍沒有點燈。
徐秋醉醺醺地回到家中,借着冰冷的一地月色,看清了床帏裡半遮的那張熟悉的臉。那張臉一半在陰,一半在陽,與記憶裡拼命哭号求饒時不同,倒顯出死一樣的甯靜。
他以為見鬼,連忙揉了揉眼。
“織、織娘?”
織娘緩緩擡頭,慘白的臉陰仄仄地笑了一笑。
“媽的,你少跟老子裝神弄鬼!”徐秋一把撲上去掐住了女人的脖子,将她按進了床中亂打一氣。床邊的帷帳被一股陰黑的紫煙簌簌吹起,徐秋打了個空,才發現自己抓在手裡的隻是一個舊枕頭。
他一抹額頭上的汗,唉聲道:“真是見鬼了不成?”
卻未見到一雙金色的豎瞳在他身後緩緩地睜開……
片刻後,
徐秋臉上橫亘着三條極深的血痕,吓得渾身篩糠,□□已然濕透。
他“噗通”一聲跪在床前,痛哭流涕道:“織娘,俺也是為了村子,為了咱們的孩子,為了将來。那麼多人裡,隻有你才能救大家,俺當時實在是沒辦法,要是不這麼做,咱們的福福也難逃一死。他那麼乖,若是長不大……”
織娘如同一尊木偶坐在床上,皎潔的月光照亮她頰上斑駁的淚痕,以及那隻橫在徐秋脖頸上的一隻紫黑色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