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外峰的弟子卧房内卻還有大片的弟子沒有睡覺,在黑暗的卧房中聚在一起悄聲交談。
“聽說了麼?明日給咱們授課的長老換人了。”
“真的?不知新換來的是内門的哪位師兄?”
“這次不是師兄,是位長老。”
“真是長老?是哪個峰的?”
聽到負責授課的是名長老,本來有些昏昏欲睡的弟子們也都不困了,催着那名消息靈通的弟子再多說些。
那名弟子吊足了胃口,這才在衆人的催促下給出答案,“是绛雲峰的容長老,他不止是長老,還是绛雲峰的峰主。”
一片驚歎聲中,窩在角落中假寐的慕千寒猛地睜開了眼。
他掩在被下的雙手不自覺握緊,薄唇也幾乎抿成了一條直線。暗色的眸中翻湧着的,是有如實質般的濃烈情緒。
幾天不見容兮越,慕千寒幾乎都要以為自己已經忘掉那天的事情了。
然而一聽到那人的名字,當日的記憶便有如附骨之疽一般攀附上來,在他的記憶中悄然滋生。
他眼前是月光下昏暗的房頂,耳邊是衆人刻意壓低卻仍帶着些許興奮的讨論聲。
但恍然間,慕千寒卻覺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那間石室裡,鼻間是濃重的血腥氣,耳旁是鞭子劃破空氣帶出的破空聲響。
慕千寒控制着自己深呼吸幾次,才勉力從那種窒息般的幻覺中掙脫出來。
身旁的讨論聲還在繼續,在他們卧房當中的一名弟子恰好就是那日守在正殿外側,且親眼見過容兮越的守門弟子之一。
此刻正在衆人的催促聲下,繪聲繪色地講着那日的見聞。
從他們早上聽到掌門發火,再到正殿外圍悄悄八卦,又到畫中仙君踏階而來,溫聲詢問,大方贈藥,無一不講解的細緻又風趣。
在他的描述下,容兮越就好似那踏月仙尊,春風細雨般潤澤萬物。
衆弟子們聽得時不時發出驚歎,慕千寒卻有些不再想聽了,掀開被子起身下床。
臨床的弟子注意到他,偏頭過來問道:“诶,千寒,你去哪?”
慕千寒身形微頓,片刻後才低聲答道:“淨房。”
“哦,那你快點回來,馬上要講到最精彩的地方了。”
臨床弟子不疑有他,随口叮囑了一句,便轉過頭去繼續聽其餘弟子們對容仙尊的見聞,一邊聽,還一邊随着講述者的語調時不時屏住呼吸,就好似他也随着那弟子的講述,跟着身臨其境了一般。
慕千寒迅速穿好鞋離開卧房,快步走遠,直到再也聽不見那些讨論聲了,一路緊繃着的脊背才慢慢地放松下來。
他擡眼打量環境,發現自己竟不自覺來到了午間休憩的卧房。
周圍靜悄悄的,負責值夜的巡視弟子并不在附近。
慕千寒猶豫了下,邁步往前,推開門走了進去。
他目光在室内環視一周,最終落在自己那日睡過的矮榻,擡腳走過去,目光落在床頭的木架上。
幹幹淨淨的一片,連顆灰塵都沒有。
午休結束後離開時,執事們都會要求弟子們将卧房打掃幹淨,沒有痕迹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況且距離那日午休已經過去了五天,就算早有什麼,也早被清掃過了。
慕千寒對此早有預料,因此也算不得失望,見狀便要離開。
但就在他轉身的前一瞬,那木架上卻又忽然出現了痕迹,是一行剛落下去的水迹,“你找我?”
看到這行字的出現,慕千寒雙眸蓦地睜大,視線迅速地在房中環顧一圈,脫口而出,“你在這裡?”
木架上的水迹被擦去了,重新化為新的字迹,“在。”
慕千寒終于确認了,他心跳平複下來,環顧四周,面上又浮現出些許疑惑,“為什麼我感應不到你了?”
因為我帶了藥啊。
容兮越在心裡回道。
在煉丹房待着的這幾天,容兮越除了在嘗試用那兩株稀有藥草制作能夠解決慕千寒血脈問題的丹藥之外,就在研究這些稀奇古怪的小東西了。
那日掐着隐身訣卻被慕千寒發現到痕迹後,容兮越便猜測他是用的類似五感之類的其他妖族特有的感覺發現的他。
回去之後,容兮越便就着這個方向研究了一些藥品。來之前一時興起試了一下,沒想到還真管用。
至于容兮越為什麼大半夜不睡覺跑到這邊來,還是因為慕千寒。
這幾日每到睡前,容兮越都會下意識用神識印記感應一下慕千寒的位置和狀況。
前幾日的這個時間,慕千寒都是固定不變地待在卧房裡,今天卻突然換了個位置,容兮越擔心是出了什麼事,這才緊趕慢趕地連夜跑過來。
誰知道到了附近,卻發現這少年大半夜不睡覺,對着一張空着的木架子床發呆。
容兮越回過神來,擡手寫道:“我新學的隐匿的術法,怎麼樣,好用吧?”
“好用。”
慕千寒給了個肯定的答複,頓了頓後問他,“所以我這些天沒再感覺到你的存在,不是因為你消失了,而是因為你學會了這個新的隐匿術法?”
怎麼說呢,他雖然沒有消失,但人也确實不再這裡來着。
容兮越邊思考着邊寫了個“嗯”,餘光掃見少年如釋重負的神情,再聯系到慕千寒方才發現他在時的反應,忽然回過味來,
他擡手在木架子上繼續寫字,“你在擔心我?”
慕千寒看着這行字沒有回答,眉心微蹙,卻不是什麼反感的情緒,反而像是單純的不解的疑惑。
容兮越借着月光觀察他的神色,腦中忽地生出一個猜測。
這小崽子,該不會壓根不知道擔心是什麼感覺吧。
容兮越正要跟他解釋,慕千寒卻忽然開口,“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在擔心你,但我确實不想你就這麼消失。”
少年語氣有些生疏,像是在邊思考邊回答他,又隐約帶着一股鄭重的祝願,“生命可貴,我希望你能在消失之前,在這個世界多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