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沈家的小厮妙華一出廳子,撞見的便是自家少爺虛弱的光景。
沈韻四肢發熱,頭痛欲裂,踏入家門的那一刻,他猶如龍蝦一般弓着身子。此時聽到妙華叫喚自己,他的力氣仿佛一下被抽空了,頃刻間便倒在地上。
“大人!大人!快來來人呐!”妙華忐忑地扶住沈韻。
剛被扶上床的沈韻,雙眼總算是清明些,這時一見妙華,下意識地甩開手。在妙華不解的眼神中,他猛地噴出一口血,目光木然地望了一眼面前的牆壁,重重地倒下去。
妙華吓個半死,奔走相告,幾個小厮一塊去請大夫來瞧。
等大夫腳底生風地趕來瞧時,沈韻已經開始發熱,眼神逐漸變得潰散。大夫瞧了老半天,最後得出急火攻心的結論,開了幾貼疏散火氣的藥方。小厮們不敢怠慢,照着藥方就去取藥,縱是如此精心照料,時至後半夜,沈韻仍是高燒不退,偶爾地,盡開始說起胡話了。
半夜又請大夫來瞧,大夫隻能無奈搖頭,說他得了心病,病症刁鑽,他醫術不精,實在難以解決。
妙華等人急得團團轉,最後隻能大着膽子,拿起拜帖上門找徐泰去了。徐泰聽聞此事,遣了府中大夫跟着回去。大夫瞧幾眼,開了幾副散熱草藥。到天明,沈韻的病情不減反重,一張臉慘淡煞白,神志不清。
一連幾日沒上朝,戶部同僚們也是抽出時間去探望沈韻,見他那副病入膏肓的情況,自是各種猜測。程慕生怕他們将罪名扣在自己身上,對他拉沈韻去南風館閉口不談,隻說“着了風寒”之類的話,用于搪塞。
妙華等小厮守在沈韻的病榻前,臉色俱是憔悴,先前一個大夫來瞧過了,見到還吊着幾口氣的沈韻平淡地讓他們做好準備。
“妙華哥,這可怎麼跟蘇州的老爺老夫人交待啊?那些當官的來一個歎一個。”另一個小厮愁眉苦臉,“少爺病成這樣,老夫人不得扒我們一層皮?”
妙華同樣如熱鍋上的螞蟻:“要不然先寫封信寄到蘇州去?讓老爺夫人派個神醫過來?”
“怕是來不及了,何況徐大人都派出了他府上的大夫,不還是沒用嗎?”
幾人商量一番,最終準備紙筆,寫信寄到蘇州。
不想這時,又有人上門。妙華派人去請,等那人一來,一幹下人慌忙行禮。
“林首輔......”
他們心裡都知道徐大人與林大人相互不對付,更何況先前少爺病時,首輔并未來過一次。畢竟少爺是小官,倒也能理解,隻是現在這少爺恐怕是奔着辦白事去了,首輔這時候來,有何用意?難不成是等着鞭屍的嗎?
林抒冷淡掃他們一眼,命從府中帶來的大夫即刻去診斷。大夫謹慎地切完脈,便開出藥讓人去熬。林抒将府中帶來幾斤上好的人參也一并交給小厮。
坐在廳内,林抒臉色不虞,問太醫道:“沈主事得的什麼病?”
“心病,怕是受了什麼刺激。”
林抒擰眉:“心病?”
随後,他快速傳了妙華過來。妙華即刻将沈韻那日從南風館歸家的情形描繪了一遍。
“南風館?”林抒眉心一跳,有些頭痛,“誰帶他去的?”
“應是戶部員外郎程慕大人。”
聞言,林抒冷笑颔首。見他這副神情,妙華低下頭,不寒而栗。
問完話,林抒擡腳便往沈韻房中去,等到了門前,他目光深沉,似蘊含萬千情緒,終了,他低眸斂去不明的意味,推門而入。
一瞬間,卧房内缭繞的中藥味撲面而來。林抒動作輕慢地走到沈韻的床前,病榻上的人此刻正緊閉着雙眼,臉上毫無血色,連嘴唇都是泛着白的。
林抒輕輕俯身,伸出手撫上沈韻的右手,沈韻的手冷得幾乎刺痛了他。林抒卻越是緊地握住了他冰涼的手。
靜默中,卻聽見榻上之人語氣急促地叫喚:“爹、爹、娘......”刹那間,林抒的身子一僵。半晌,他才緩過來,輕輕地松開沈韻的手,轉身走到桌前坐下。他撐着腦袋,無力地靜視面前搖曳的火光。
房内悄然無聲,隻有屋外的蟲蛙一刻不歇地嘶叫着。林抒已不知從幾時起,自己竟不曾享受過這片刻的甯靜。
如今站在官場的頂峰,已經實現自己過去的野心,可他竟隻剩下一身的疲憊與厭倦。等坐在這個位置,他才恍然發現,當初李倫與他說的話,居然句句靈驗。
“你想改變這些事情?哈哈,你還是太年輕了,不夠通透啊!”
“碧寒啊,等你徹底取代我,你就會明白我的難處了。”
“山上的風景恐怕要讓林侍郎失望了,低頭随便看看,山下堆着的其實滿是惡臭的屍體與擺不上台面的手段。”
“林尚書,你是個聰明人,老夫不希望你步我的後塵。該放手就放手吧,不然一輩子都要陷在裡面了。”
......
他獨坐桌前,一如每個夜晚的寂寥煎熬。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抒聽見床榻上傳來一些動靜,許是藥起了些作用,扭頭一看,沈韻竟是已經坐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