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的沈韻隻夾面前的青菜蘿蔔,其他的豬肉牛肉雞肉一概不動,倒不是他吃素,而是實在不好意思伸那麼長的手。
正吃得味如嚼蠟,首輔林抒又發話了:“沈主事,這些肉不吃就可惜了,說了留你吃飯,不必拘謹。”話畢,林抒親自端了一盤菜到他面前:“這雞肉是廚子的拿手好菜,沈主事嘗嘗?”
沈韻就坡下驢,道:“那下官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伸手便夾了一塊鮮嫩肥美的雞肉到嘴裡,正如林抒所言,相當美味!
“大人家的廚子手藝不錯嘛,比我家廚子燒的雞要好吃一百倍!”擡頭,他撞進林抒深不可測的眼底,“......怎麼了?”
他剛剛夾的雞肉也不大塊啊,林抒又哪裡看他不順眼?
“沒事,你算是有口福了。”林抒自顧自地拎起筷子夾菜,“沈主事在家吃菜有沒有什麼忌口的?”
不疑有他,沈韻笑道:“沒有忌口,下官什麼都能吃。”
聞言,林抒若有所思地低眸道:“那就好,多吃些吧,戶部工作可不輕松。”
酒足飯飽,沈韻惬意地靠在椅子上,平日裡避如洪水猛獸的林抒此刻也有幾分欣賞的價值。他的目光一路由下至上,從林抒骨節分明的手指,到他俊冷的面容。
冷不防地,他生出幾分嫉妒,怎麼老天爺賜了才華與能力給林抒,還附送一張貌比潘安的皮囊?
林抒上輩子是積了多少德?
“看什麼?”
“呃。”沈韻噎了一下,随後坐直身子,極度誠懇地說:“林大人,我們能不能打開天窗說亮話?”
“啪嗒”,林抒放下筷子,疲倦湧上眉宇。
“林大人你到底對下官有什麼不滿?”
又是這個老生常談的話題,林抒突然笑出聲,迎上沈韻困惑單純的目光,他也是無奈地揉揉眉心。
“我對你沒有什麼不滿。”他擡手制止沈韻又要提的茶樓舊事,“你在茶樓的行為并沒有惹我生氣,反而我覺得你跟我很有緣分。正是因為有緣,所以我才不希望你去做官,像你這樣在家裡驕縱慣的公子哥,拘束詭谲的朝廷不适合你,你倒不如找點别的事情做做,潇灑自由地過一生。”
話音剛落,沈韻果然是一臉驚詫,他說:“原來是下官誤解了大人的一片苦心。”林抒正想松口氣,卻聽沈韻話鋒一轉:“可是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因為前路艱難就逃避退縮呢?下官知道自己天資愚鈍,所以一定會向前輩們學習能力。”
知道勸不了他,林抒斂去笑意:“你自己選的路,别後悔。”
“下官一定不後悔。”他聽到沈韻堅定得很。
林抒在心中輕輕無奈回應:“不,你一定會後悔的。”
剛送走沈韻,孫武急匆匆地跑進書房,見案牍之後,是自家主人疲憊不堪的身影。
他是林抒的家仆,彼此知根知底。他也是唯一一個完整見證過林抒在這十年中如何一步步成為首輔的活人。他知道林抒一向是冷漠無情,心狠手辣,雖然端着一副溫文儒雅的架子,其下卻盡是狠毒與狡詐。
可試問朝廷能排得上号的官員,真正清風霁月的人又能有幾人?答案顯然易見,手上不沾血就想上位的官員十萬個裡面出一個。
故而,無論是出錢找書生打造形象,亦或是拉幫結派逼死前首輔,他都很能理解,官場疊代再正常不過。
可是今日,那個沈主事又是怎麼回事?
那張燦若驕陽、驕縱放肆的臉,他就是瞎了也絕對不會認錯!
七年前,就已經死在陰暗牢房裡的世子趙瓊玉,怎麼可能毫發無傷地出現世人面前?林抒向來奉行斬草除根,以絕後患的理念。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林抒沒有殺他,特意留了他一條命。而這件事,他毫不知情。
“大人,剛剛那位沈主事就是七年前的趙瓊玉沒錯吧?”孫武低着頭,嗓音有些顫抖,“大人,這可是欺君的大罪啊......”
“住嘴!”林抒不耐煩地打斷他,“這裡沒人認識他!”
“是,這七年裡,世子藏匿于江南沒人認得他,可是大人能保證日後就一定沒人認識他嗎?”孫武焦急地問他。
林抒不屑道:“認出了又怎樣?他沒有過去的記憶,七年來,性格跟過去的他也沒有一絲相像,容貌也變化不少,誰能指認他就是趙瓊玉?”
“求大人三思!”孫武一掀下擺跪道,“若是不除了他,恐怕會連累大人啊!”
“本閣自會定奪,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