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育哽咽:“他在醫院的草坪長椅上等你。”
他轉頭,賀元韬和蘇梅站在不遠的地方,他走過去:“他快死了,去看看他吧。”
蘇梅沒回應,隻是默默看着。他還記得自己拿着寫了一晚上的情書去表白的場景,還記得他和馮旭親密接觸時他對自己肌膚的愛撫,那樣的溫柔細細想來遙遠得像上個世紀一樣。
“我和他本來就沒什麼感情,不過去了。”
裴漾艱難地邁着步子走向馮旭,他看着和幹屍沒什麼區别的馮旭,他的心還是隐隐作痛。
“來了。坐吧。”馮旭有氣無力,他想要伸手感受自己的兒子,但他因為癌細胞壓迫視網膜神經,雙目失明,看不見裴漾的位置。
裴漾一言不發,馮旭喘口長氣:“漾漾,對不起。”
“我害了她,也害了你,我如果早一點看清自己的心意,就不會弄出這麼多事,害得你差點丢了性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這句道歉我收下了。”
馮旭還是沒觸碰到裴漾,他隻能聽到裴漾的聲音,明明近在眼前,他卻抓不住。馮旭說:“漾漾,你知道嗎?不論是在任何場合,有的時候你看起來很柔弱,表面上順從,不吭一句,其實你是比任何人都要決絕心狠。”
“不心狠,又怎麼自保?自保都做不到,這麼多年的打拼也算是白幹了。”
“所以我很欣慰,你還活着,你的活着是我的救贖。”馮旭上氣不接下氣:“我不求你叫我一聲爸,我隻想抱抱你。”
裴漾再靠近,到馮旭面前,馮旭手胡亂摸着,看起來滑稽可笑,裴漾其實也五味雜陳,他最後還是選擇握住馮旭的手,馮旭靠着僅有的力氣圈住了裴漾的腰,他笑:“我滿足了。能在死之前見到你。”
“後悔嗎?”裴漾眼神裡失落還夾雜着一絲期許。
馮旭:“後悔,後悔沒對你們母子倆負責。也後悔耽誤了方育那麼多年。”
有這一句話,裴漾覺得過往恩怨也就像林向野說得煙消雲散了。
裴漾想他現在有了賀元韬,未來和他會有一個家,他又何必執着失去的家呢?他怨恨改變不了過去。
裴漾深呼一口氣,喉結滾動向上輸送聲音:“爸。”
“我窩囊了半輩子,聽到你願意認我,死而無憾了。”
馮旭氣息奄奄:“漾漾,你好好和元韬在一起,要相信自己,不要把愛拱手讓人。”
裴漾:“好,我聽你的,爸。”
蘇梅别過頭,馮旭要死了,她比任何人都開心,可他現在一個笑都扯不出來。
“一家人不去見面嗎?”
蘇梅苦笑:“不必了,我和裴漾,做不成母子,也不會是家人,就這樣吧。”
她從口袋裡拿出摩挲多次的橙色信封:“賀元韬,代替我把這封信交給馮旭,就當是對我曾經的愛戀畫下一個圓滿的句号。”
“或許,漾漾會願意叫你一聲媽,你錯過了,這輩子不會再有機會。”
蘇梅:“就當一輩子的陌生人吧,我們沒有緣分做母子。謝謝你的好意。”
蘇梅看着方育:“表哥,我從以前就很恨你,恨你為什麼家境優渥,恨你為什麼文質彬彬,溫柔善良,恨你為什麼有勇氣陪一個不愛的人二十年。”
“這不是我的本意,我知道馮旭不愛我,但我不能沒有他,我對他的愛成了依賴,成了我人生的必要,我沒辦法離開他。”
蘇梅戴上墨鏡:“所以我恨你。”
她邁着從容不迫的步伐離開了醫院。
方育和賀元韬站在周圍,馮旭說:“方育,你和誰來了?”
“馮叔叔,是我。”
“元韬。”馮旭強撐着最後一口氣,伸出手,賀元韬接過那雙瘦骨嶙峋的手,馮旭把他的手疊在裴漾的手上:“你前途不可限量,對漾漾好一些。”
“這是我應該的,不僅僅是因為我愛他,會一輩子對他好,還有我要彌補我爸爸對您造成的傷害。”
馮旭說:“你爸爸也沒錯,錯的隻有我罷了。”
裴漾幹涸已久的眼淚,再度滾下一顆熱淚:“到現在了,不要糾結錯錯對對,我們改變不了過去的。我答應你,我會好好生活,會照顧好方老...表舅,我也會和元韬好好生活。”
“你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我可以安心了。”
馮旭從口袋裡拿出那條項鍊:“方育,雖然兩個人都是老頭子了,但想想偶爾像年輕人一樣矯情一次,也挺好的。”
裴漾和賀元韬給方育讓出空間,裴漾躲在賀元韬肩膀處啜泣。
馮旭摸到方育的脖子:“這條項鍊也算是見證了我們這荒唐的二十九年,我隻給了你,卻沒給你親手戴上,現在我給你戴上。”
“真矯情。”
“你啊生來就是少爺,渾身上下細皮嫩肉的,都五十了,皮子還像剝了皮的水煮蛋,我可得小心,劃破了,我會心疼。”
“好,你幫我戴上。”
“可惜我不能親眼看到,不過我猜一定很漂亮,和你很配。”
方育捂着項鍊:“謝謝。”
馮旭的頭歪在方育的肩膀上:“方育,我愛你。”
裴漾回頭,那雙瘦骨嶙峋的手砸在草地上,面黃枯瘦的馮旭斷了氣息。方育抱着馮旭,等了二十九年的這句愛,以最殘忍的方式得到,卻讓他内心的城牆瓦解崩潰。
“蘇總,還要再看一會兒嗎?”
蘇梅絞緊手指,強逼着自己不流出眼淚,再度戴上墨鏡,用一貫冷靜自持的态度看向司機:“不用了,回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