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呼啦啦滾作一團,易拉罐裡的氣泡水咕嘟嘟翻湧着,蓄勢待發。
002胸膛起伏了好幾下。
我正等着他和我一起大鬧餐廳一場,然後雙雙關進小黑屋,就像之前幾次那樣,他卻有所顧忌的再次坐下,惡聲惡氣地說,“别總拿我當你發瘋的借口!怎麼,你又不高興了?”
002居然開始動腦子了。
多麼驚人的長進,于是我爽快的承認,“對,我不高興,我要坐這裡。”
“這裡不行,去别處。餐廳的空座位多的是。”
“可我要坐這裡,因為這是你的位置。”
我像個複讀機不斷重複,表現得像個無理取鬧,得不到糖果就聽不進任何話的孩子,态度十分明确——
要麼在這裡和我打一架。
要麼把位置讓給我。
“你不可理喻!”
他近乎氣急敗壞地大叫,尖銳到有點破音的叫聲刺破餐廳上空的安靜,引起兩名警衛的關注。他們拿起對講機說了什麼,左手警惕地攀上腰間插着的電擊/棒,就要走過來。
我注意了。
002也注意到了。
在警衛即将介入之前,他深吸幾口氣,臉上被羞辱的漲紅,在幾次倉皇的眨眼下強行壓了下去,嘴裡依舊撂着狠話,“你等着瞧!我們走!”
便帶着其他人氣沖沖的離開這張桌子。
背影匆匆,如逃跑般。
連餐盤也沒拿。
這樣的姿态取悅了我。
于是态度十分乖巧地應付警衛的質詢,然後開開心心坐下來,就着002的憤怒為佐料,開始攝入那些研究員嘴裡我所必需的營養元素——
哈,那些毫無食欲的豌豆。
當我勉強吃到一半,再也吃不下去了。
……
太難吃了。
一個小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我可以坐這裡嗎?”
是011。
我咳嗽了一聲,“當然可以,請坐。”
她似乎有些心事。
吃一勺豆子,就看我一眼。
像一隻迷路的小鹿試探性伸出蹄子。
暖褐色的眸子太過清澈,我果然……還是無法抗拒這種小動物一樣的眼神,好奇地問,“你不害怕我?”
她聲音怯怯,老實回答,“有一點。他們,他們都說你精神不穩定,很危險。”
我揚了揚頭,展示脖子上的項圈。
“别擔心,我還沒有瘋到在這兒就吃了你。”
“吃?”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
我眨了眨眼睛,沒有解釋。
她躊躇了一會,似乎想說了什麼。我很有耐心,她終于說出來,“謝謝你,幫我趕走了002。”
我搖搖頭,修正她的說辭,“不是因為你,是因為青豆太難吃了。”
她不理解青豆與002有何關系,依然固執地說,“但還是謝謝你。”
好吧。
我悲憫的看着小鹿。
太可愛了。
可越是心生親近,越是會讓我産生一種再美好的事物,也終将破碎的陰暗想法。
我試圖擺脫這種想法,它卻總是追随布倫納博士的腳後跟如影随形。如果我要擺脫它,要麼讓布倫納博士消失,要麼……
讓011消失。
011很敏銳。
似乎像小動物一樣敏銳,感受到一種不安的轉變。這似乎有點吓到了她,她變得緊張,餐盤中的食物幾乎再未動過。
那些關于我的駭人聽聞大概在她腦子裡轉了一圈又一圈,她戰戰兢兢地開口,“你,你是想要回斯威爾嗎?”
我想了一會,終于起來——
啊,那枚陀螺。
被我命名為斯威爾,送給了她。
那是2年前的事情,為什麼我卻覺得過去了好久好久。
“不,它屬于你。”我說,“我已經不需要它了。”
011松了口氣,還是有些坐立不安,我們陷入靜止的尴尬。
于是我幹巴巴地問:“你想喝可樂嗎?”
我把那罐可口可樂遞給她。
她緊張的張望周圍,“這個,不在我們的飲食清單裡面,爸爸,不會允許的。”
“它在我的餐盤裡,那就是合理的。”我理所當然地說。此刻我覺得自己真像一個引誘好孩子做壞事的女巫,“你難道不想試試嗎?”
她有些遲疑。
“看好了,像這樣,用手指提起來。”
我伸手拿過可樂,試圖像彼得對我演示那樣,把拉環勾起來。
第一次,我沒有成功。
第二次……
也沒有。
于是我還像之前做的那樣,借助心靈力量拉開拉環——
這次啪的一聲,易拉罐被打開了。
氣泡嘶嘶破裂的交響樂,其實與百事可樂并無差别。
011接過去,雙手捧着可樂聞了聞,看向我。在我肯定的目光下她喝了一口,隻那一口,她的眼睛就迸發出驚歎的光亮。
我驕傲的哼哼兩聲,“好喝吧。”
“嗯!”
她又喝了幾口,情緒緩和下來。
她遞給我,想和我一起分享,我搖搖頭拒絕,“我不喝,全給你。”
“……謝謝。”
她喜歡可樂,那再好不過,這樣我們有一個很棒的共同愛好。
可事情就像一個無法逃脫的輪回,沿着既定的軌道前進,兜兜轉轉總會回到原點。
看向她,就像看向過去的一面鏡子。
照出我的奇形怪狀。
隻要看見,就會禁不住發出疑問∶這樣的生物怎麼還能頑強存活?
它像壞掉的陶泥人偶一樣破碎得千瘡百孔,被一塊又一塊不知從哪兒撿到的碎片拼接,粗暴地填塞裂縫和孔洞,勉強捏成一個已經分辨不清原型的扭曲怪異之物。
那種陰暗的想法又從孔洞裡,縫隙間,鏡子裡羞愧且躁動地竄出來——
讓她消失。
對,她不該在這裡。
我十分贊同。
于是對她鄭重且神秘地小聲說:“嘿,011(Eleven),你知道它為什麼好喝嗎?”
011眼神懵懂,搖搖頭。
“因為……”我用手指戳了戳桌子上的金屬拉環,試圖為她打開一個本屬于我們卻被早早奪走,一旦注視到它的存在就再也無法無視的盒子,“裡面有自由的味道。”
她還是不懂我的意思。
我煩惱的歎了口氣,端着還剩一半豌豆的餐盤,站起來主動離開。
“你該好好想一想,否則,你就該有麻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