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嗎?”
我仰着頭,眨巴着藍眼睛看着他。
那一瞬間,彼得像被一刀狠狠刺入,臉上流露出難以忍耐的痛楚,眸光搖搖欲墜,幾近破碎。
救命,他是要哭了嗎?
一絲罪惡滑過心頭,我不該這樣對他,特别是在久别重逢的歡樂時刻。我應該和他打個招呼坐下來聊聊天,說不定還能獲得一些重要情報。
可我忍不住。
“不好看嗎?我畫了很久的。”我的下巴又擡高了一點。
落在項圈上的目光迅速移開了,仿佛上面的荊棘圖案活過來,那些鈍鈍的圓潤可愛的刺紮傷他。
彼得的臉色有些難看,“你不該被這樣對待……太殘忍了。是爸爸強迫你的?”
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當然不是,我從來不會委屈自己。這是一筆交易。”
接着,我向他講述存在的一直存在,無形和有形并無區别,它們互相轉化但守恒不變的理論,中心思想是想告訴他這個項圈對我沒什麼影響,反而是我賺到了翻盤籌碼,一舉脫離困境。
這是一筆好交易,回報率極高。
可他的目光愈發尖銳,手不經意擡起想要觸碰什麼,蹙着眉的臉上閃過一絲兇狠的陰翳。
他吓到我了。
難以想象,男媽媽的臉居然會露出這樣可怕的表情。我汗毛直立,肩膀下意識瑟縮,後知後覺的想到卡莉給我的提醒沒錯,彼得……
确實有點危險。
或許是他太高了,對我産生了一種壓迫感。
當他站在我身邊彎腰說話時,就像一片巨大的陰影從頭頂籠罩過來,全身細胞都在叫嚣着遠離他。可是想要逃離危險的本能減弱後,不怕死的探索欲後勁上湧,令我想貓貓祟祟的探頭再看一眼。
我……太好奇了。
彼得,彼得,男媽媽彼得,你會什麼時候掉下來?
墜落之後,心靈破碎一地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會比現在更可怕嗎?
……
可惜生氣版本的彼得轉瞬即逝,眨眼間他又成了神色溫柔的男媽媽,聲音輕柔卻直切重點,“你不高興嗎?”
“怎麼會。”我矢口否認
我是那種一不高興就會遷怒别人,以故意作弄别人取樂的孩子嗎?
噢,我還真是。
彼得無奈地歎了口氣,輕拉褲管坐在地上。
這下變成他仰頭看着我了。
“等待,是一件折磨人的事。”
他輕聲說,“爸爸禁止任何人接近你,我想念你,007。很高興你能恢複健康,非常高興,你活下來了。但這樣的經曆,似乎讓你發生了一些……改變。”
那雙漂亮的藍眼睛充滿了煩人的洞悉和憐憫,聲音越發溫柔,“治療期過得很艱難嗎?”
“我不确定,但如果有更多的玩具,也許更好。”我說。
這樣漫長的禁閉就不會那麼難熬。
“那麼,是因為這個項圈,讓你不高興了?嗯?”
“……”
我轉回頭,不再搭理他。
彼得似乎固執的認定是因為項圈,“别害怕,我會幫助你,把它取下來的。”
那現在可沒空,我很忙,非常忙。
我滿腹的傾訴欲望恨不得全數注入新的創作中,可與彼得的交談弄得我心緒起伏,有些苦惱地發現,我忘記自己之前數到哪了。
這讓我不得不從頭開始。
1,2,3……
我的手指一一點過去。
……16,17。
少了一圈。
白紙的四個角上,我認認真真的添上一道弧線。
這是最後一圈。
第18圈,完成。
我放下紅色蠟筆,抖抖紙張,稍稍拿遠些觀察紙上一圈套一圈如俄羅斯套娃的圓形圖案。
彼得有些遲疑地試探,“是因為我的緣故……讓你不開心了?”
我的手指在五顔六色的蠟筆上一一點過,思考片刻,拿起其中一支。
好,就它了。
這次……
我會塗的很慢很慢,争取不留一點點空白。
等到我塗完中心的小圓圈後,他又開口想要打斷我的創作激情,帶着歉意示弱,“對不起,007。我為我所做的,一切惹你不高興的事情道歉,我真的很抱歉。”
我的手頓住了。
捏着黑色蠟筆,一股莫名焦灼的憤怒轟的一聲升騰起來。
它或許不是源自脖子上的項圈,也或許不是源自我那些安于馴養的兄弟姐妹,可是現在,彼得是真真切切地為它添了柴火助燃幾分。
他越是表現得溫柔體貼無底線的包容我,不管我有多任性,越是讓這股憤怒在我的胸口扭曲得張牙舞爪,躁動難安。
“我能得到原諒嗎?”
他的态度十足誠懇,甚至有些低聲下氣,“或者是一次機會。告訴我,這次我做錯了什麼?”
我硬邦邦地怼回去,“才不是因為你,你也不需要道歉。”
“我懇求你,007。”
可惡。
當他露出可憐的像淋雨狗子的表情時,我的憤怒被澆上一杯水般刺啦一聲壓了下去。
我拿這樣的彼得沒辦法。
突然間我覺得自己生悶氣很沒道理,暗自糾結也很沒道理,困擾我的問題和因此衍生的更多問題如鲠在喉,令我難受至極恨不得一吐為快。
但直到最後,我克制自己隻問一個問題∶“告訴我,彼得——”
“為什麼你不離開這裡?”
他像是始料未及,好一會兒,說出和過去一樣的回答,“我做不到。”
“你可以,但你不想。”我有些生氣的指出來,這是态度問題,不是能力問題。“為什麼?”
“這件事很複雜。”
“沒關系,我很有耐心。”我說。
他可以就複雜一詞短話長說,我不介意他拓展一下講出一個長篇故事,這回我可不會睡着了。
可彼得似是還未準備好故事,他垂下眼簾,最後什麼也沒說。
哼,不說就不說。
過一會兒,他又主動開口,“你想摸摸我的頭發嗎?”
我看向坐在地上的彼得。
這個角度,我能看見他頭頂的發旋,梳理得齊整的金發看起來蓬松柔軟,像小狗濃密厚實的金色皮毛,又像一片适合停歇過冬的麥田,翻湧着層層起伏的金色麥浪……如此燦爛溫暖。
但我拒絕,“現在不想。”
我還沒來得及為剃掉的頭發哀悼,幹嘛要提醒我。
他太壞了。
我全身心投入到新創作中。
彼得還是過去的樣子,和一年前無甚差别,我不理他,他就安靜得像一座靜止的雕像,幾乎連呼吸也聽不到。
直到一聲尖銳的哭聲打破彩虹室的平靜。
我吓得右手一哆嗦,一條長長的黑線,猝不及防的貫穿半張紙。
來不及心生懊惱,雕像動了。
彼得站起來,快速走過去安撫哭得小臉通紅的014,輕柔的拍打他的後背,“噓,噓……别哭,發生了什麼?”
還不等014回答,018也不甘示弱地号啕大哭起來。
像是比拼誰哭得更大聲誰更有理,兩個人此起彼伏的哭聲一聲更比一聲高,如魔音貫耳,我什麼也顧不上了,伏在桌子上死死捂住耳朵。
……
不知過了多久,哭聲漸弱。
014埋在彼得懷中,一邊抽泣,一邊手指向着018,“他可壞了,拿小車扔我!”
另一邊的018瞪着眼睛,恨不得撲過去打人,聲音越發尖細刺耳,“他才壞,他說…他說我媽媽死了!”
“我沒說錯!017告訴我的!”
被拉入戰局的好哥哥017選擇為018挺身而出,反駁道,“014在撒謊!我沒說死了!我說的是018的媽媽是不要他了!”
哇哦。
017可真厲害,一句話同時背刺兩個人,達成雙殺。
我把耳朵捂的更緊了。
果不其然,恐怖的第二波尖叫在下一秒爆發——
“他說謊!”
“你才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