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信任着「爸爸」,沒有任何防備。
我要被感動了。
袒露着自己,多麼愚蠢。
天真的以為所有人都會友善的對她,卻不知道心懷惡意的人到處都是。
隻是稍稍設計,她就邀請我進入她的世界。我能看到她的心……純淨,通透,柔軟,毫不設防。
我可以觸碰它。
或者惡意的一點點戳弄。
或者直接利落的插上一刀痛擊她,将我的痛苦全數轉移給她,她絕對……
會痛到蜷縮成一團,深入靈魂。
但我沒有那樣做。
我隻是……不輕不重的開個友善的小玩笑,給她編造一個幻想中的朋友。
而那些人,布倫納博士,可不會像我一樣禮貌,他們會冠冕堂皇的以愛的名義,行可恨之事……來傷害她。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他會這樣說。
……
她要多久才能發現斯威爾是不存在的,是我在背後操控?
又要多久發現爸爸的真面目,發現這個名為「家」的實驗室會傷害她?
她看起來不太機靈。
也許永遠也發現不了,就像002。
真想劃破這美好的表象,撕掉所有裱在外面的白色,讓她看到下面的真實。
我想看看…
看看她知道一切後,從她腳下延伸的陰影是什麼形狀。
告訴她…
告訴她……
陰影悄然扭動,發出低語:
給迷路的小鹿指引方向吧……
它如此迷茫,迷路在濃霧重重的森林中,不知道危險就在身邊。
不去指引她的眼睛看透迷霧,她該如何生存?
告訴她……
真正愛着她的媽媽,已經被她全然信賴的「爸爸」弄瘋掉了。
告訴她……
真相是殘酷的,現實是殘酷的,世界也是殘酷的。
别傻傻的将自己柔軟的心暴露在空氣中,放在别人都能拿捏傷害的地方。
到時候千瘡百孔破破爛爛的,血流了一地,她又要拿什麼去填補呢?
用眼淚嗎?
我的陰影藏在視野所見的實驗室各個陰暗角落,它們窸窸窣窣的,傳來興奮又雜亂的呓語:
告訴她……
破壞她的天真,她的懵懂,将她從爸爸編織的幻夢中拽出來。
即使這令她痛苦。
「為了她好」。
“噢,是爸爸。”
我長久的注視着011的畫,發出真誠的贊歎,“畫的真不錯。”
011似乎很少被人直白的誇獎過,有些高興說:“我還想加上紅色積木,想和爸爸在彩虹室一起玩耍。007,你覺得怎麼樣?”
“不錯的想法。”我幹巴巴地說。
她依然期待的看着我。
“我沒有什麼有用的建議了。”
我有些為難,不得不遺憾的告訴她,“其實,我不擅長畫人。”
似乎想到什麼,隻羞澀地露出一點點微笑,“我隻會畫向日葵。”
紅色,藍色,各種顔色的。
痛苦,愉悅,各種情緒的。
我的向日葵,蒙受恩賜般努力綻放着别人無法理解的美麗,隻在我眼裡靈動異常。
仿佛被什麼所精心澆灌。
“向日葵?”
“是的,一種花。它總是朝着太陽的方向綻放。”我說。
“太陽?花?”她問。
顯然,都是她沒聽過的詞語。
太陽。
一顆白天也能出現的星星,散發着純淨的溫暖。隻是我們在冰冷的霍金斯實驗室的地下深處,又哪會見到太陽,需要了解太陽呢?
花。
需要溫暖的陽光才能生長的脆弱植物。這個沒有陽光的地下深處又怎麼孕育出正常的花呢?
我沒有耐心了。
越來越低落的情緒影響到我,我不想解釋了。
隻簡略的說了一句“下次拿給你看看”草草結束這個讓我無法再進行的話題,用不知何時到來的「下次」敷衍了她的好奇。
011惴惴不安的看着我,“我說錯話了嗎?”
“不。”我指了指桌子上的陀螺,輕聲安慰她:“是我得訓練了。”
“這個給你。”
我将那個名為斯威爾的陀螺放在她手心裡,“你是它的朋友了,它現在屬于你。”
011猶豫不決,我說,“沒關系,我還有好幾個陀螺呢。”
“謝謝。”
她最後還是收下來了。
我說:“繼續,你的畫還沒完成。”
011很聽話,她絲毫沒有察覺哪裡不對勁,開心的嗯了一聲,低頭繼續畫畫。
反倒是卡莉看出來了,她的文字再次顯現——
「你不高興?」
她碰了碰我的手,攤開手心。
我不想說話。
她又碰了碰我。
僵持好幾次,我拗不過她,隻能寫道:「我沒有」。
卡莉:「你有」。
我:……
卡莉的直接總是令人愉快,如果不是這個時候就更棒了。
文字的火焰仿佛能穿透我的外殼燒到我的心裡,借着我的負面情緒作為燃料試圖燒光所有,把我變成一個空殼。
……
我徹底喪失了交流的欲望。
沒過多久,布倫納博士進入彩虹室。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噢,他正在挑選一個幸運兒,去上一節單獨的溫馨的訓練課。
他的目光逡巡着,一一掃過彩虹室的孩子。
低着頭正看着陀螺發呆的008。
低着頭正專心控制陀螺的007。
我們都很忙。
非常忙。
隻有011……她仰着頭,眼裡流露出的期待幾乎要滿溢出來。
最後,布倫納博士在她身上停頓了一下,選擇朝這邊走過來。他溫和的問:“下午好,011。你在畫畫?”
011開心的點頭。
“很好。畫了些什麼?”
“彩虹室,紅色積木,我……”
011指着那個高個子小人,害羞的說,“還有爸爸,我想見到爸爸。”
顯然,比起我難懂奇怪的向日葵,011的畫就直觀很多,布倫納博士沒有婉轉的質疑她,他露出和藹的微笑,眼角每一條細紋都透露着愛意,“我也想見到你,011。”
“想再上一堂課嗎?”他問。
011開心的點點頭。
布倫納博士幫她把散落的彩色鉛筆一一歸攏,體貼的拿在手中,然後牽着她的左手離開。我能聽見他們離開時傳來的細碎話語——
“爸爸,我們今天要做什麼?”
“你想做什麼?”
“我想聽故事,可以嗎?”
“當然可以。”
……
“011,很依賴爸爸。”卡莉意有所指。
“我的眼睛不是擺設。”我恹恹的說,喪氣的将頭抵在桌子上。
是啊,她還在依戀父親的階段,她需要他,可不需要我們。
卡莉總是一針見血:“那你為什麼如此失落?”
額頭冰涼涼的觸感,讓我不禁又将臉貼上去。我側着頭喃喃,“我隻是看到……一塊水晶,它本該幹淨無暇,最後卻會變得混沌破損,覺得很生氣。”
還有一點點突如其來的悲傷,混在裡面變得極為複雜的情緒堵在我心裡,難以宣洩。
011還什麼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