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摸摸你的頭發嗎?”
“……”
“為什麼想摸我的頭發?”他問。
“因為...”我語塞。
我不能告訴他,我覺得他像小狗,貓咪。
因為摸不到真實的小狗和小貓柔順的毛發,我好像出了點問題,開始把人當做替代品。
大概是實驗室不把我當人久了,我也開始不把别人當人看。
但我知道,這很不禮貌。
于是我巧妙的給出原因之一,“因為很顯眼。”
這是真話。
畢竟整個彩虹室的孩子都是寸頭,多留一厘米,都是對護理師權威的挑釁。
在彩虹室裡,他那頭濃密的、能遮住後脖頸的金發實在顯眼極了。
我的頭發摸起來是硬茬茬的,也從來不知道留長之後的手感會如何。
原因之二,“我想知道頭發長出來會是什麼手感。”
一般人聽到第二個回答就會适可而止,但顯然彼得不是一般人。
他很有耐心的等我繼續說下去。
湛藍的眼睛與我對視,嘴角露出适度的微笑,傾聽時會微微颔首,看起來像一個優秀的聆聽者。
但不行。
出于某種情緒,我不想說下去了。
我不想讓自己表現得不禮貌。
我移開眼睛,将話題抛回去,“你有用梳子嗎?”
“我會在早上用梳子,用一點發蠟,打理自己的頭發。”
“聽起來很不錯。”我幹巴巴的誇獎他。
我一點也不想聽有頭發的人是怎麼打理自己的頭發的。
我看着他現在有點亂的頭發,“那你有試過晚上梳頭發嗎?”
“晚上?”
“對,睡覺前。”
他還沒說話,門口傳來電擊棒敲擊門的聲音。
是另一個訓練員,換班的時間到了。
真是讨厭,即使在醫療室,我的身邊也要守着一名訓練員,就像看守囚犯一樣。
彼得站起來,和我告别,“下次見面,我會告訴你晚上梳頭的感受。”
還是不要了,我不想知道。
我連頭發都沒有,怎麼體會你說的感受。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緊接着,他三十六度的嘴說出了更讓我透心涼的話。
“爸爸把彩虹室的迷宮盤全收走了。”
人間不值得,毀滅吧。
我裹着被子,背過身去。
輸液瓶中的藥水一點一點往下滴,順着透明的輸液管、紮在手背的針,流進我的血管。
它會融入紅色的洪流,被裹挾着進入心髒這個中樞,突然像石子一樣磨砺柔軟的心室,再分散到全身各處。
我為我的鋼珠「勇者」傷心欲絕。
他将永遠停留在中央的白色鋼鐵之森。
他的命運是一團亂線,與怪物們的命運絞在一起,不知道躺在哪個黑暗的抽屜裡。
就像薛定谔的貓,「勇者」自己也無法知道,究竟往哪個方向前進才能得到Happy Ending。
帶着憤怒和傷感,我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然後在布倫納博士的手放在我額頭上時,我睜開眼睛。
“今天感覺怎麼樣?頭還痛嗎?”布倫納博士坐在我的床邊,溫和地詢問。
我坐起身,乖巧安靜地搖搖頭。
“抱歉,007(Number seven),雖然打擾了你的休息,但我還是要問清楚——”他滿懷歉意地看着我,握着我的左手,好像我真的是他心愛的孩子,誰能想到他有一打心愛的孩子呢?
“那天在保護迷宮盤時,你感受到幾股力量?”他直視着我的眼睛,眼神銳利的讓我想躲避。
“......”
“兩個?”
“......”
“三個?四個?...我明白了。”
布倫納博士沉默了,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
他安慰性質地拍拍我的肩膀,站起來。
“好好休息,你表現的很棒,等你好起來,我們再做一次測試。”
這一刻我恨不得在醫療室住到天荒地老。
我默默躺回去,盯着天花闆,希望來場大地震讓它掉下來,好讓我在這住的更久一點。
爸爸猜錯了,其實是6個。
但我不想做測試。
測試意味着把所有項目都體驗一遍。
下一次輪到彼得值守,他告訴我晚上梳頭的新奇感受時,我心不在焉,完全給不出反應。
“怎麼了?”他輕聲問。
“因為迷宮盤嗎?你幻想的角色...在他的故事裡發生了什麼?”
我憂郁的看着他,“不是因為這個,他的命運已經是未知狀态了。”
“那是因為什麼,讓你這麼不開心?”他問。
我轉着脖子,将頭偏向他看不到的那邊,不想讓人看到我的表情。
那是可恥的,讓我覺得無能為力的軟弱。
我努力讓自己表現的風輕雲淡,好像在說今天天氣真不錯啊,我說,“爸爸說,等我好了,将測試都做一遍。”
彼得的目光變得憐憫,陷入沉默。
半晌,他發出信号,“你想摸摸我的頭發嗎?”
我将頭轉回去,凝視他片刻,很沒出息地點點頭。
他蹲下來,雙手交疊搭在床沿,頭微微擡起,就這麼看着我,他的藍眼睛如冰川下久不見光的海,顔色那麼冷,此時此刻,卻顯得溫柔無害。
像小狗一樣。
我伸出插着留置針的右手,用一片羽毛掉落的輕度,輕輕觸碰他柔軟的金發。
“謝謝。”我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