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友之到了報社，依舊做着校對文章的工作，但今天的他心态轉變之後，看着報紙上的标點符号也覺得可愛了不少，它們恰到好處的穿插在語句之間，将主次分得更加鮮明。偶有一兩次，還真就讓他檢查出了幾個錯處，他用紅色墨水筆圈了出來。看着自己的“傑作”，紀友之嘴角也忍不住勾起。

他臉上的笑意似乎被責編察覺到，故意“咳咳”了兩聲，而紀友之仍然沉迷在自己的工作中，一副“與世隔絕”的樣子。所以當一雙粗糙的布鞋落入紀友之視線的時候，他才堪堪擡起頭。

“先生需要我做什麼？”紀友之一臉誠懇地問。

那責編隻拎起桌上被紀友之圈得“鬼畫符”一般的報紙，認真地盯了兩分鐘，嚴肅地搖搖頭。

“以後錯處，摘抄在本子上。舊報紙也是曆史遺物，胡亂塗抹，不像話。”責編冷冷地丢下一句話，便踱步回到原位。

紀友之本來剛見好的心情，轉瞬又烏雲密布了。要是按他以前的脾性，說不定早就把報紙揉碎扔了。可他忍住了。他想到在學堂的時候，曾經在書裡學過一句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眼下，才到第一關。說不定後面還有九九八十一難等着他，要沉住氣。要是他此時此刻撂挑子不幹了回家，大哥也會看低他。

紀友之耐着性子，繼續堅持了四五天。到第六天窗外一片漆黑的時候，報社裡又隻剩他一人了。待他摘抄完最後一張報紙的時候，卻聽到雨滴拍打窗戶的稀碎聲音，而天空也很配合的傳來閃電。

注定是要等雨停了。

但随着雨勢越來越急，紀友之内心的焦灼煩悶也随之湧出，他心底的聲音告訴他：這裡，一秒鐘也不想多待。

他索性拎起衣服，關了門窗就往外跑。等到了門外，紀友之才猛然發現：傘是個好東西，但他沒有。

狂風裹挾着樹葉，吹得樹下的人一陣顫栗。紀友之披着衣服在雨裡奔走，大大小小的雨滴砸下來，就像無數碎石敲在他身上，很快，他的褲腳也被地面激起的雨花沾濕，他此刻隻想找個溫暖的地方，喝上一碗熱湯。

雨水挂在紀友之狹長的睫毛上，他隻能眯着眼睛向前跑，雨水順着葉片滑入他的衣領，凍得他抖了抖。

暴風雨似乎沒有停下的意思。

紀友之飛奔在雨中，不知不覺就到了蕈香餐館門口。

他在樹藤茂密的門前駐足，雨水順着他的發梢滴在睫毛上，又沿着下颌滑到鎖骨。他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視線終于清晰了些。

“友之？！你怎麼在這兒？”

清亮的女聲伴着靴子敲擊雨水的嘩啦聲傳來。

紀友之看着站在眼前的撐着傘的童無慮，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他為何身在此處。

“我……”紀友之腦海裡閃過無數借口。

“我要去若青家裡取東西，你也一起吧，喝壺熱茶暖暖身子。”童無慮說罷對着街對面的轎車招手。

原來她不在這裡……紀友之心裡有些雀躍，上次沒能進門，這回倒有正當理由了。

“好。”紀友之點頭，上了童無慮的車。

車駛了半晌，就在紀友之以為童無慮忘了他站在餐館門外的事，突然聽她湊近說：“小混蛋，嘿嘿，你該不會是專門來找若青的吧？”

“哪……哪有！我隻是，恰巧路過避雨。”紀友之眼神故意避開。

“我們打小相識，你騙人的時候就不敢跟人對視。我是若青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手心手背都是肉，何況都是大人了，我不會多管閑事，更不會當雙面說客。隻是我瞧得出，你心裡還有若青，哪天你要是想通了，需要借我這東風，再開口也不遲。”童無慮說完瞥了紀友之一眼。

紀友之咬着嘴唇：“若青她，都跟你說了？”

“在聽風茶院的時候，她也不知道你會來，想來是見我蒙在鼓裡，甚至一副當紅娘的做派，怕大家尴尬，她才跟我提起，你們曾經相愛過，但僅此而已。”童無慮坦然道。

“那她有沒有……提到以後？”紀友之試探道。

童無慮瞪了紀友之一眼：“若要求一個答案，你該當面問她。我說了，我不管閑事的。”

紀友之歎了口氣，眉宇間有些凝重：“是我自欺欺人，她上次就拒絕我了……再說，她那倔脾氣，不太可能重蹈覆轍的。”

“你認真問過她嗎？是她親口告訴你的？你都沒有半分信心，挽回了也是傷人傷己。”童無慮突然嚴肅地問道。

“……”紀友之低下頭，雙手捏成拳頭，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