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跟上。
這片居民樓比較老舊,住的多是老年人,二樓住戶都已經熄燈,月輝灑在挑廊上,一高一矮身影鬼鬼祟祟地前後走着,郁祈安一跳一跳踩着前面人的影子,一個沒留神差點撞上,齊鲲在家門前站定,習慣性扶住她。
家裡也已經熄燈,兩人都有鑰匙,齊鲲從褲兜裡掏出一個鑰匙扣,上面隻有一把鑰匙,就是他們家門的。
身份證一般在郁新生的衣兜裡,衣服放在卧室,此次任務艱巨。
兩人隻把門打開一條縫,蹑手蹑腳溜進去。忽然郁祈安不小心碰到亂放的椅子,在地上滑出聲音,兩人像被點穴了一樣頓在原地。稍等一會兒,房間裡傳來輕微的鼾聲,才又繼續行動。
郁祈安屏住呼吸,豎起耳朵盡力聆聽每一個聲音,齊鲲忽然發現沙發上随手丢了一件外套,像是郁新生的,悄悄走過去翻看。
兜裡有個小冊子,是郁家的戶口本,翻開第四頁,郁祈安的信息,她的生日在12月6日。這幾年她好像從來沒有過過生日,沒有禮物,沒有蛋糕,和别的孩子不同,她也沒有哭鬧,像每一個平常的日子。
孟立楠和郁新生從開始就沒想要她,後來撿回來半條命,哪還記得過生日,就這樣稀裡糊塗地過下去。
廁所忽然傳出沖水的聲音,郁新生穿了一套灰色睡衣,從廁所走出來,客廳的燈忽然被打開。
一頭雞窩頭胡亂地翹在頭頂,他睡眼惺忪,看見齊鲲手裡拿的東西,眼皮狠狠跳了跳,聲音從喉嚨深處刮出來:“你們在幹什麼?”
“要反了天了。”
他快步朝齊鲲走去,郁祈安半路想攔住他,被毫不留情推開,頭撞在置物架上。
齊鲲見她摔倒,立馬起身,剛好迎上郁新生手裡的木椅,垂直朝他砸下去。
孟立楠被吵醒,站在卧室門口驚呼一聲,立馬上前抱住還要繼續動手的郁新生,朝兩人喊:“還不快走!”
齊鲲手臂撕裂了般疼痛,拉起郁祈安往門外走,郁祈安拖在後面擔憂地看着孟立楠,隻聽見她說:“我沒事,你們快走。”
兩人走到樓下時,二樓忽然砸下來剛才的木椅,伴随着郁新生罵罵咧咧的話,他好像以為齊鲲要偷戶口本拿去給自己上戶口。旁邊兩家人被重響吵醒,打開燈,孟立楠又将郁新生給拉了回去。
走了一段,齊鲲身上直冒冷汗,嘴唇泛白,緊縮眉頭,有氣無力地對郁祈安說:“還疼嗎?頭。”
“沒事,沒磕壞。”
“沒事就自己滾回學校,我緩一緩。”他倒吸一口冷氣,仰頭緊閉雙眼,黑夜下,他臉上的鋒利逼人的輪廓漸漸模糊,萌生出脆弱感,讓人心疼。
雲朵讓出月亮,他的臉慘白駭人,郁祈安沒多說什麼,摸了摸褲兜,丢下他一個人。
不一會兒,女孩手裡抱着齊鲲常買的跌打損傷藥,站在路口,黑暗裡,白色T恤反射所有光線,清冷的眼睛美的如一彎明月。
“不是讓你滾嗎?”齊鲲本應該氣勢洶洶,此時也沒了力氣。
郁祈安塞給他一顆青提味口香糖,意思是堵上他的嘴,話不要多。輕輕碰了下齊鲲的左手,他疼得五官縮在一起。
“媽的,老子早晚要走。”
還不忘放句狠話。
郁祈安的手很溫暖,嬌嫩,齊鲲的手很粗糙,冰冷。她輕擡齊鲲的左手,齊鲲卻像是觸電了般難受。
“斷了。”她下結論。
“去醫院吧。”
齊鲲這回沒有反駁,他知道自己手的情況。
“哥,”她扶着齊鲲慢慢開口,“對不起。”
這時她第二次喊齊鲲哥,第一次是兩人剛相識,彼此還無惡意,她跑不動了,撒嬌喊的。這回卻是出于愧疚,齊鲲本來不用牽扯進這件事,是她找的他。
齊鲲耷下眼皮,掠了一眼她,翹着嘴角道,“知道對不起就好,沒白挨。”
路上郁祈安表示自己一定會把他照顧得很好,待會兒齊鲲就躺平,她全程服務。到了醫院大廳,看着紛繁複雜的窗口,夜深也絲毫不顯少的人流,她卻有些怵。
“去挂号啊,愣着幹嘛?”對自己這個妹妹幾斤幾兩,齊鲲心裡還是有數。
“挂号啥意思?要給錢嗎?”
“.……”
于是病人坐在大廳中間椅子上,翹着二郎腿,好整以暇指揮小姑娘在幾個窗口間來回跑,醫院看病流程都不知道,還自拍胸脯說照顧他。
終于郁祈安把他帶到值班醫生處,醫生正無聊打了個大哈欠,看見兩人提了提精神,招手示意他們進去。
這位醫生毛發很旺盛,棕黃色頭發自來卷,胡子拉碴鋪滿下巴,長得憨态可掬,若不是這一身白大褂,絲毫看不出白衣天使的影子。
他笑着摸了摸齊鲲的手,語調怪異地上揚,似乎在逗趣小孩一般:“哎呀,這隻手斷喽,待會兒可能有點疼哦?”
郁祈安遞過去一張餐巾紙,指了指齊鲲的臉,他額頭上已經密密麻麻滲出許多汗珠。
他喉結滾了滾,接過紙巾,沉聲道:“你先出去。”
郁祈安在科室外面等着,不一會兒進去了兩個成年男性,也穿着白大褂,最後一個人把門給帶上。
一秒後,科室内傳來殺豬般的嚎叫。這麼些年,齊鲲在她眼前永遠是自得,冷靜,居高臨下,處變不驚的模樣。
今天這般“失态”還是頭一回看到。
等到齊鲲面色陰沉,手被夾着夾闆吊在胸前出來時,她臉上的表情還沒收回去。
齊鲲冷乜了她一眼,昂着頭顱一聲不吭坐在她左邊。
“不走嗎?”
“沒我推你,你能翻得進學校?”
又是一副萬物不屑的模樣,他挑眉垂目看向郁祈安。
“不能。”
她不與他見識。
“就在這兒坐到天亮吧,”齊鲲往後一縮,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頓了頓,緩緩又開口,“累了就靠着我睡一會兒。”
“不累。”
郁祈安雖然這樣說,折騰了一夜,眼皮已經重得不行,頭往邊上一墜一墜,齊鲲稍微往下縮了縮,肩膀輕輕接住她的頭。
郁祈安感受到齊鲲的頭也無處安放,輕輕靠在自己頭上,無力再睜眼,在消毒水味中,兩人淺淺睡去。
一人右手套着紗布,一人左手纏着繃帶,相互依偎着,路過的人見狀都不忍心打擾他們,刻意放緩了腳步,不住地搖搖頭,自己腦補一出落難情侶不顧父母反對誓死在一起雙雙負傷的壯烈愛情。
頭頂月亮重新被烏雲遮住,黑幕悄悄包裹夜行孤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