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秋輕輕地道:“對你來說,秦皓那樣的人,或許就是望而不得的明月。而對我來說,我渴望的命運,也同樣是這樣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
*
不久,小丫鬟跑回到其他丫鬟中間。
她有些走神地炫耀道:“大小姐今天摸我的頭了!”
此言一出,一片嘩然。
衆人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跑來打聽詳情——
“真的嗎?!那個從來不笑的大小姐?!”
“大小姐為什麼會摸你頭?”
“真好!我也想做給大小姐梳頭的差事!”
“難不成是因為你給大小姐唱歌嗎?”
“那我也會唱!而且我嗓子可好了!”
“那我也想——”
議論着議論着,衆人竟然競争起來。
這些年來,謝小姐的名望和當年已不可同日而語。
她十二歲那年,在離開白原書院前夕,與甄奕的其他學生寫了同一篇命題文章,題為《梁賦》,寫梁城百年曆史的盛衰興敗。
此文長達上千字,構架宏大,酌古準今,簡直難以想象出自豆蔻少女之手。
甄奕看過後,将文章作為範文拿到課堂上跟其他學子分享,當即引起極大反響,據說人人拍案叫絕、自愧不如。滿座十年寒窗的文人,竟無一人能及她半分。
從此,謝知秋之名傳遍梁城内外,“才女”二字已牢牢綁在她身上。
後來,她因年齡漸長,離開白原書院,但十三歲又作《遠林賦》,十五歲作《秋夜思》,十六歲作《正月十二登雲月台有感》……
其中她十五歲所作的《秋夜思》乃是一首七言格律,可謂傳遍大江南北,孩童皆聞而誦之。
如此種種,憑着甄奕親傳女弟子之名,兼之以謝老爺本人為首的謝家勢力有意無意的推波助瀾,謝知秋的名聲如野火蔓延般瘋長。
時至如今,她已完全稱得上一聲“名滿天下”,不僅完全達到了謝老爺最初與林隐素先生商量時渴望的目标,甚至更甚,連謝家本家的長輩見了她,都不得不敬上三分。
謝家的仆從,不少人在進謝府前就聽說過大小姐謝知秋的才名,故對她格外敬重。
尤其謝小姐不苟言笑,能得到她的誇贊,在整個謝府都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隻是,當其他人都在表示羨慕的時候,那個真被摸了頭的小丫鬟反而有些心不在焉。
有人發覺她的異狀,輕撞她的肩膀,取笑道:“你怎麼了?被大小姐摸了頭還不高興,是樂傻了?”
小丫鬟回過神,可反應仍是呆呆的。
不知為何,她腦海中盡是謝小姐與她說話時的神情——
小姐說——
“于我而言,我也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想要抉擇的命運。”
“我渴望的命運,也同樣是這樣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
謝小姐說這些話時,眼神望向窗外,唯有側臉面向她。
那一瞬,她覺得小姐的面容宛如天邊清月,有着外人難以理解的落寞。
她不太懂那神情,卻不自覺地被觸動心弦。
小丫鬟下意識地道:“我在想,小姐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她今天有一刹那看起來好憂傷……”
若是有什麼她能做到的事,可以幫上小姐的忙,讓小姐開心一些就好了。
但她話未說完,已被旁邊的大丫鬟輕輕打了下額頭!
“啊!”
小丫鬟淚眼汪汪地捂住自己的頭。
大丫鬟雙手叉腰,笑道:“你真是樂傻啦!小姐那麼聰明,是文化人,她想的事情肯定和我們不一樣,我們怎麼理解得了?再說小姐一向是那種石頭臉,哪兒有什麼憂傷不憂傷的?你不要總想這些有的沒的,有這時間,不如好好幹活了!”
小丫鬟年紀小,丫鬟姐姐這麼一說,她自己也開始懷疑自己。
她仍有些在意大小姐先前的模樣,但聽了大丫鬟的話,不敢再說了,隻收拾收拾東西,連忙乖乖做事去。
*
另一邊,謝知秋喜靜,尤不喜人多,故挽好長發,便讓屋中侍女都去休息。
她獨自一人拿了本書,坐在窗邊淺讀。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門外傳來咚咚咚三下規整的敲門聲,不輕不重,恰到好處。
謝知秋翻了一頁,随口道:“進。”
木門咯吱一聲被打開。
她擡目望去,隻見門口筆直立着一個十一二歲的纖細少女。
那少女外貌與謝知秋有三分像,隻是未長開。
她梳着整齊的雙髻,藤黃色裙衫端莊典雅,衣帶發簪均一絲不苟,沒有半分失禮的懈怠之處。
隻見她端端正正地對謝知秋行了一禮,小小年紀,舉止卻十分端重。
然後,隻聽少女措辭恭敬、字正腔圓地道:“姐姐,早安。家中稍後會來客,祖母讓我過來,請姐姐半個時辰後去前院品茶。”
謝知秋烏眸往門口一瞥,對少女招招手,示意她靠近自己。
穩重的少女遲疑一瞬,踏進屋裡,走到謝知秋面前,問:“姐姐,是何事要吩……嗚!”
少女話音未落,隻見謝知秋擡起手腕,兩指一并,“咚”地一下彈了她的腦門!
少女苦心營造出的矜重形象瞬間就破功了。
知滿委屈地撅起嘴,雙手捂着額頭,跺了跺腳,撒嬌般地埋怨道:“姐!我表現這麼好,你幹嘛還打我!”
謝知秋緩緩收回手,淡淡道:“親妹妹在自己面前這麼一本正經,看着怪怪的。”
知滿:“……”
知滿:“姐,我讨厭你!”
謝知秋看她,語氣略顯安心:“現在正常多了。”
知滿:“……”
知滿:“哼!”
小姑娘裙子一撩,滿臉不高興,卻在謝知秋對面坐下來,熟練地往她桌上一趴,悶聲不吭地開始撈姐姐的花糕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