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所以昨晚回來,我改變了想法。”他稍微整理好了情緒,語氣堅定,“按你的描述,那邊現在太危險了。我不贊成你回到那邊去。”
“什麼?”布蘭缇不解:“正是因為危險,我才應該回去找他啊!”
“如果我……他已經死了呢?”羅說。
冰冷的感覺瞬間漫上了心口,她差點沒站穩,扶着椅子慢慢坐下。
“那種情況下,從海裡逃生的幾率并不大。”他接着說,“而且…附近沒有其他島嶼,意味着登陸很困難。貝波的體力,能支撐遊到下一個島嗎?要知道沒有羅盤、不清楚島嶼方向的情況下,在大海上,很有可能鬼打牆一樣地繞圈。”
“就算能精确地像筆直航行的船一樣行進,島和島之間的距離,通常都很遠。連船都要航行個三五天甚至一周,遊泳能有多快?”
布蘭缇感覺呼吸都有點不暢快了。
“更何況,沒有藥品。全身都有傷口,在海水裡極易感染。海洋弧菌可是截肢率和緻死率雙高的緻命病菌。一旦感染,48小時内死亡率會達到50%以上,如果超過72小時未接受有效治療,感染的死亡率将會趨近100%。就算真的,剛才所說的風險都沒遇上,成功登島了,也還需要面對其他的勢力。”
他說的這一切,她都明白。隻不過這幾天一直回避去思考。
“被海軍抓走,或是被四皇勢力圍殺。在那種情況下都活不下來。布蘭缇,這不是我胡亂猜測。我們這邊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八天。說實話現在的生存率就已經不高了,等到月圓之夜——”羅垂下了眼睛,“那就是整整十五天。或許你蘇醒的時候立馬就能有機會回去的話,我會覺得還有點意義,極限狀态下,或許還有救。但……”
這個24歲特拉法爾加·羅提出的問題,讓她不得不去重新思考這個一直被回避的事情。
那邊的羅……狀态一定很糟糕。
“如果……真是你說的情況,我想我也還是應當回去。”她的聲音也無力而低沉了下來。
“如果是那樣你還回去做什麼。”
“如果他真的死了,我也需要代替他,保護好剩餘的幸存船員。”
“他們的存活率也不高,布蘭缇。”
布蘭缇沉默了。
這個沉默不是一兩秒,而是久到特拉法爾加·羅都以為她要松動并考慮留下的可能性了。
“萬一是這個最壞的情況。我也需要回去。”
羅的表情變得有點困惑不解:“如果是那樣,你回那個危險的世界去做什麼?”
“在那個世界,你已經沒有家鄉,沒有親人。如果也失去同伴的話,豈不是沒有人記得你嗎?”布蘭缇認真地思考:“應該也沒有墓碑吧。”
“難道你就為了刻個破石碑,非要去趟那邊的渾水嗎?别幹這樣的傻事了。我打包票他根本不會介意自己死後有沒有那塊石頭。”
“不啊。”布蘭缇說,“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去成為活着的墓碑。”
“什……”
“我可以專門就去做‘記得你’這一件事,然後盡量活的長久一點。有空的話寫寫你的故事——不是有種說法嗎?被遺忘了才是真正的故去。”她似乎已經開始仔細地安排起來,絲毫沒有避諱:“啊!成為小說家是不是不錯?可以把你的冒險故事傳到世界各地诶。”
這個24歲的羅仿佛靜止了一樣。
而後,他的表情從困惑轉到震驚,最後扭曲成,彎起嘴角想笑,但是眉眼又哀傷潮濕的矛盾樣子。
他既因為能獲得這樣純粹又沉重的愛而感到欣喜幸福,又因為這麼熱忱的愛人要遭遇劫難、面臨危險感到痛心憂怖。
靈魂被情感幾番撕扯,但仍舊理智占據最後的上風。
特拉法爾加·羅偏過了頭,仍舊不願意返航。
“即便你想做這麼瘋狂的事情,我也不能同意。讓你重新回到那種地方去,我做不到。”他此刻沒有戴帽子,但卻拿起了靠着牆的長刀。
“或者你就殺了我,那我也就眼不見心不煩。不去操心這種麻煩事了。”然後他笑得有點無力,“但不過我提醒你——就算你有那個決心,違背誓約殺了我趕回那個世界。全身因為背誓重傷的你,也幫不上他什麼。哦,還得有本事現場學個潛水艇駕駛,然後開回去。”
他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在這種情況下,還要拿“誓約”要挾對方。這和那些他看不起的,手段低劣的海賊有什麼區别。
“你……或許不知道我很讨厭受人脅迫。”布蘭缇有樣學樣,反之也提出了一個危險的方案:“我也可以拿你要挾他們,或者拿他們要挾你。辦法多的是,先生。請你别忘了我是個有着15億懸賞的‘海賊’,而且現在我的傷已經好差不多了。”
兩個人的目光對峙沒有持續太久。
“……你做不到。”特拉法爾加·羅盯着她兩秒,然後下了判斷,“你太心軟了。你既沒有辦法真正傷害我,也同樣沒辦法傷害這艘船上的任意一個人。”
——在他都已經把船航行到外海,搞出對她來說如此嚴重的事件後。她第一件做的事情,還是維護他作為船長的尊嚴。即便現在在她面前的,甚至還不是26歲的特拉法爾加·羅——她那真正的愛人。
“隻要過了月圓之夜,下船也好,或者你想去哪裡,怎樣都行。缺資金的話,你去我的房間把保險櫃打開,想拿走多少都可以。”
——去陸地安居樂業也好,去别的什麼船上就繞着四海尋開心也行。随便怎樣都可以,隻要不進那個魔窟。
布蘭缇的目光漸漸沉了下去。
一聲歎息。
“……看來沒辦法和你講道理了。畢竟短時間說服你已經形成的觀點是件難事。”她垂下了眼,“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也不喜歡這麼做——希望不會給你造成什麼心理陰影。”
“聽你這意思,你是打算用強嗎?”羅扛着鬼哭的動作沒太大改變,卻收攏了手指緊緊握着刀鞘。
他好像也還沒打算拔出刀來——哎,這豈不是半斤八兩,五十步笑百步嗎?
布蘭缇于是卷起自己的衣袖,豎起右手的食指。
“以防萬一我先問問,你……聽過海軍六式吧。”
“當然。”
“指槍是‘六式’其一,号稱有槍擊威力的技法。它可以輕松貫穿血肉和骨骼。但我平常不太喜歡用這個,因為覺得沾上别人的血液不衛生。”她解釋。
“聽起來不像是可以無傷壓制我的技能。你真的想要違背誓約嗎,就算隻是斷掉我的四肢,反饋在你身上也是很嚴重的,布蘭缇。那不可能支撐你回到那邊幫助他。”他提醒。
她的表情仍然很平淡,但那纖細的手指卻沒有指向他,而是繞了個弧線之後,點在她自己的太陽穴上。
這個青年船長幾乎是驚恐地睜大了眼。
“…把船開回去,特拉法爾加·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