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外甥女兒……”
等兩人吃好,金花一摸肚子,十分飽了。站起身,豈止十分飽,十二分飽,走了兩步,撫着肚子說:“哎表舅舅,吃撐了,腰都伸不直了。胖兩斤。”說着伸出兩根小蔥似的纖細手指在福臨面前晃。
福臨趁機一把攥住那兩根手指,抿着嘴兒笑,丹鳳眼在金花身上上下下打量:“胖了不好嚒?表外甥女兒這小身闆兒,年紀又小。”這句是學的那夜金花在養心殿的說辭,“天天給自己餓得‘咕噜’‘咕噜’的,咱們大清朝天下第一家還供不起表外甥女兒的膳嚒?跟貓兒吃食兒似的。”
金花往後退了一步,可是手還在福臨掌心攥着,退不遠。怪不得一直“勸膳”,原來,沒安好心。還是得演一下,她小臉兒“騰”紅到耳朵尖兒,用帕子掩了掩嘴,跟福臨攜手往西暖閣去。
還有烏雲珠呢,不怕。
到了西暖閣,金花乖巧地去研墨。金花研墨的功夫上輩子自小練就,纖纖手指捏住墨錠,膚如凝脂的細白手腕懸空,打圈打得如行雲流水,不一會兒就在硯台裡積出一團墨。就是吃飽了困,早上天還沒亮就起床去慈甯宮立規矩,現在呵欠連連。
福臨寫了會字,寫完一段,展臂去潤筆時,見金花已經把下一段的墨都研好了。倒是手腳利落,不像草原的蒙古女子,金花的姑姑靜妃和謹貴人在筆墨上有限,笨手笨腳。
金花在身畔,他很難忍住不看她,一歪頭正見她低頭凝神,裸出的頸後的皮膚如羊脂美玉一般細滑滋潤,捏着墨的手和腕子在桌上瑩白閃耀。從他坐處往上看,先望見她小巧的耳朵,耳後還别着幾縷頭發,俏皮地打着彎兒。
還在打呵欠。真是個孩子。
“睏了去榻上歪着吧,磨的夠寫了。”福臨擡擡腕子的間隙,對金花說。
“嗯。”金花應着,打着呵欠滾到榻上,沾着錦靠就睡着了,十五歲的少女,沒心事的時候十秒入睡。
福臨卻為彈劾陳名夏的題本頭痛,看莊太後的決心,陳名夏必是保不住了,幾天之後那個風流的大才子就要随風而逝,他能做的,不過是改斬為絞,留一具全屍。可是如何寫題本卻大有學問。最好的結果是隻犧牲陳名夏,保下九卿科道會議的其他二十八名漢臣,保下二十八名雖有陳名夏的前轍,仍舊敢議事的漢臣;若是寫的不當,那保下二十八名漢臣也是擺設,滿臣定奪,漢臣唯唯諾諾,以後再難從他們處聽到有益的題奏。那朝廷就是滿蒙貴族的朝廷了,可那群滿蒙貴族,行軍打仗是骠騎精衛,治|國理|政鬥大的漢字不識一筐。要平定天下,開創盛世基業,離不開漢臣的學問才智。
一支筆反複潤了墨,反複點不下筆。正作難,吳良輔進來報:“萬歲爺,内秘書院大學士範文程求見。”
範文程來得正好,順治帝正要找個人商議陳名夏的題本,範文程是三朝元老,開國以來最重要的漢臣,商量陳名夏之事,他是最合适的人選。
隻是,榻上那抹淺黃色的影兒……
福臨擱了筆,靜靜起身,蹑手蹑腳走到榻前,見金花面朝裡歪着,如同一隻弓那麼蜷着,柔荑般的小手搭在肚腹上,另一手捧着臉。眼睛阖着,長長的睫毛靜靜垂着,小腫嘴半張,呼吸又長又輕。許是天熱?她小臉白中透粉,額上還有潤潤的汗,福臨忍不住伸手去拂,将觸未觸時又停了,隻猶豫一會兒範文程晉見,這個睡在他議事殿中的人兒怎麼辦。
不舍得喚醒她。
睡得如此香甜,嘴角還像是含着笑。可範文程進來議事,實不能讓她睡在此處。
若是換到東暖閣召見範文程呢?自福臨親政起,就未在東暖閣批折或議事,他隻在東暖閣看看閑書,一年也待不了幾日;引範文程去東暖閣,萬一讓朝臣認為他輕慢漢臣,引起朝中不必要的議論和猜測,正當此敏感時期,漢臣本就如驚弓之鳥……還是與範文程在此處議事穩當。
福臨彎腰抱起金花,輕輕柔柔,她像一隻貓兒似的窩在他懷裡,掙了掙,頭在他臂彎裡拱了拱,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不動了。福臨才邁開步往裡間去。
生怕摔了,又怕吵醒她,不過幾丈遠,真邁步卻總也走不到,不等把她穩穩放到裡間的床帳裡,他先急出一身汗。
垂頭看她,同剛剛一樣,睡得黑甜。睡夢中調皮地伸出粉紅色的小舌,潤了潤豔紅的嘴唇,想是中午吃得微鹹?看到那抹粉紅時,福臨心中一動,喉結滾了滾,中午确是吃得鹹了,他現在喉幹口渴,能飲幹一壺茶。
她像一朵嬌花輕卧在牙席上,柔荑般的小手搭在肚腹上,勒出一個自然起伏的柔軟線條,突出的胸,纖瘦的腰……周圍是他日日宿的寝帳,之前,她也曾兩次躺在此處,那些旖旎的影兒在他眼前晃,和眼前的嬌花慢慢重合。
猶疑再三,他俯下身,輕嗅了那朵香甜的花,心裡滿是酸澀的不好受的滋味兒,刺喇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