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兩人都知輕重,眼光一轉,再看兩人時已經了無痕,福臨的臉色轉為威嚴莊重,金花眼睛清澈明朗,神情淡淡的。
這時正殿來報鄭親王,就是順治帝的皇叔濟爾哈朗,恭請莊太後和順治帝召見。順治帝心想,正事來了。一邊吩咐吳良輔請濟爾哈朗去慈甯宮正殿,一邊扶着莊太後的手往正殿行去。
金花正傾心聽戲,回過神來時,殿中人少了許多,執侍的命婦們也都松下來,互相歪着身子聊聊天,喝喝茶,往正殿望,正看到門邊兒明黃的袍子角一閃,蘇麻喇姑跟在福臨和莊太後身後輕輕閉了門,他們聽戲的這兒就是後|庭了,福臨和莊太後在正殿議事。
唉,福臨是入關君主,他所議的,估計樣樣都盤根錯節,頭疼。金花想起接連兩日福臨都在養心殿摔折子,約摸今天也是同一件事,要不也不會把鄭親王請到慈甯宮來。
鄭親王濟爾哈朗的兒子濟度正是阿拉坦琪琪格姐姐的丈夫,金花之前求福臨和莊太後允準的過繼的孩子正是鄭親王的小孫女兒,如今政事繁冗,婆婆又對她不滿,不僅過繼的事兒,連接小娃娃進宮小住的事兒都不敢再提了。
如此一想,金花輕輕歎了口氣。隻有好好養她的貓貓了。隻是她白天亂忙,一會兒當兒媳婦兒,一會裝小媳婦兒,還要拿正房大老婆的架子管束小老婆們,忙得四腳朝天,睡覺都睡不飽,哪還有空好好養她的貓貓。想着,她用帕子忍了個呵欠,阿拉坦琪琪格才十五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睡不飽該不長個兒了。
這邊金花胡思亂想,那邊莊太後和鄭親王已經說服了順治帝。
佟妃的父親佟皇親和安郡王搶圈地,九卿科道會議分裂為兩派,一派是滿官,向着佟皇親;一派是漢官,都認為“親南”的安郡王做得對。如今順治帝贊同哪一方,都會令九卿科道會議分裂為兩派。
莊太後和鄭親王都認為無論如何不能贊成漢官,如今天下未定,還是要倚仗滿蒙親貴和滿臣;倚重漢官本就是權宜之計,漢為滿臣以轄漢,是為天下計,終歸捍衛的還是滿蒙貴族的利益。
若是贊成漢官打擊了滿蒙貴族和滿臣,不就本末倒置了嗎?這其中的利害,竟然還要莊太後和鄭親王兩人一起來勸順治帝才能勸動?莊太後覺得兒子越來越不像愛新覺羅的血脈了,大事上犯糊塗,胳膊肘往外拐。
順治帝想的卻是他親政後緻力彌合滿漢,九卿科道會議之所以會有二十九名漢官,是他力排衆議,說服了議政王貝勒大臣會議才争來的。如今若打擊了九卿科道會議中的漢官,那滿漢勢必再度分裂,以後議事重回“滿官定奪,漢官附議”的模式,朝中将再聽不到漢臣的聲音,那些文采斐然的大才個個噤聲。而用滿臣奪天下可,守天下卻難,熟讀二十一史的順治帝對元朝的興衰利弊爛熟于心。
最後還是順治帝讓步了,佟皇親和安郡王搶的地歸佟皇親,這等于是事實上支持了滿蒙親貴;但是,漢官罰俸,不降罪,由皇帝親下一道诏書責罰,隻嚴懲漢官為首的陳名夏,削去官職,罷免。
這是順治帝的底線,一邊跟莊太後和鄭親王商議,一邊惋惜陳名夏之才。陳名夏是明末的風流進士,金榜題名後授兵科給事中,降清後授内秘書院大學士,這人品行微瑕,但是順治帝愛惜他的學問才幹,所以他屢遭彈劾一直未出九卿科道會議。如今眼看保他不住,勢必要削去他的官職。
可是莊太後和鄭親王想要的不僅如此,他們想要陳名夏的命。
“萬歲爺,陳名夏之罪,主要在結黨!若不是他聯合二十九名漢官,如何能上一道那樣的奏章?如今此人不罪,不足以警示朝廷百官。黨争之禍,皇帝熟讀明史,想必心中有數。”
順治帝一顆心跌到谷底,陳名夏,保不住了。
送走順治帝和濟爾哈朗,莊太後拉着金花進了次間:“下午你去養心殿勸勸皇帝,還是要以滿蒙為本……”
莊太後不知道,金花是個現代人的“芯兒”,本身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就很荒謬,這個分類再以民族和血統為準就更離譜,但是她也隻能搓着手絹兒裝作六神無主,一把柔聲說:“太後娘娘,後宮不能預政……”
“皇後隻說要顧及佟妃的胎就是。”莊太後斬釘截鐵地說。不等金花回過神兒,就遣人把金花送上去養心殿的肩輿了。
金花看着禦道上的水坑裡映着的碧空,心想這都哪兒跟哪兒啊?顧着佟妃怎麼就是以滿蒙為本了?我去勸,我哪裡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