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你真的一點都不怕呢。”郎中調侃一句,随即又想起若不是自己太過自私,這姑娘也不會被逼得落入如此境地。
遂尴尬地收起笑,把自己知曉的情況都仔細說給她聽。
“他們家就在西邊的黑水鄉蒼黎村,到縣城也就半個多時辰,家裡隻有他和老娘兩口人。”
“那小子是個獵戶,人長得挺周正的,家裡瞧着也還不錯。就是可惜不久前進山打獵,遇上狼群,不小心滾下山坡,傷得太重。雖用藥保住了性命,但一直醒不過來。”
“他娘也是個勤快能幹的,家裡拾掇得幹幹淨淨,兒子雖昏迷不醒,但也照料得挺好。每回見着我也都是和和氣氣的,看着不是什麼蠻橫不講理的。”
郎中也隻是鄭青雲受傷後,被請去村裡給他看過幾回病,所以知道的也不算多。
但這零星的消息已經足夠讓方竹安心一點,不是什麼大惡之人就好。
陳秀蘭出去的時間并不長,不到半個時辰就重新回到醫館,背着滿滿一背簍東西,還提着好些個包裹。
她一進醫館,就遞給方竹一個油紙包。
熱騰騰的還有些燙手,方竹打開一看,是兩個比拳頭還大的荞面饅頭。
方竹狠狠咽口唾沫,拿着饅頭有些猶豫。
“吃吧,你們這一路奔波,怕是都沒怎麼吃飽過吧?瞧瞧這臉都瘦得脫相了。”
方才一直擔憂方桃的情況還沒覺得,這會兒嗅着那點面香氣,肚子便開始咕噜造反。
方竹不再多想,捧着熱乎乎的饅頭就是一大口,直把嘴裡塞得滿滿的。
“哎,慢點兒吃,别噎着了。”陳秀蘭往地上放着東西,一擡頭瞥見方竹臌脹的臉頰,慌忙勸道。
方竹卻不聽,她餓得太久了。
比拳頭還大的饅頭,方竹三口就解決了。但她吃完一個就停下來,把剩下的另一個用油紙小心翼翼地包好。
陳秀蘭一看就知道她是打算留給方桃,說:“小桃還沒醒,你自己吃吧,等醒了再給她弄。”
方竹想了想,還是搖搖頭,把饅頭收好。小桃也餓了這麼久,要是一睜眼就能吃上大饅頭,肯定高興。
陳秀蘭也不再勸,心下對方竹卻是滿意了幾分,這是個好姑娘。
方桃喝了藥,又有方竹時不時幫她擦汗,總算是慢慢退下熱。不過興許是連日奔波,太過疲累,小姑娘一直沒醒,但呼吸平穩,也沒什麼大礙。
方竹懸着的一顆心終于落到實處。
陳秀蘭記挂着家裡的鄭青雲,再次請郎中幫方桃看過後,就迫不及待地領着兩個小姑娘去趕牛車。
方竹背着方桃跟在陳秀蘭身側,看着街邊零零散散或躺或坐的災民,還覺得有些不真實。
她還看見有兩位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嬷嬷,像檢查貨物一般把跪在地上的幾個難民打量一番,才施恩似地掏出一張薄紙,滿臉輕蔑地看着他們按下指印。
方竹不由緊了緊抓在妹妹腿上的雙手,仰頭看向耀眼的太陽,長長舒出一口氣。
嫁給鄭青雲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總好過一輩子四處乞讨,又或者為奴為婢,生死不由己。
走着走着,她們路過一家香燭店,方竹就邁不開步子。
“嬸子,你能不能借我點錢,給爹娘買些香燭紙錢。”
方才在醫館等方桃退熱時,陳秀蘭就已經把姐妹倆的情況打聽得差不多。她看着方竹微紅的眼眶,知她是想起那不幸被洪水卷走,屍骨無存的爹娘,一時間也有些心酸。
“去吧,我在外邊兒等你。”陳秀蘭掏出一把銅闆遞給方竹,“往後就是一家人了,說不上借。”
買好香燭紙錢,幾人再沒作停留,直接去尋了牛車。
趕車的大爺也是蒼黎村的,車上兩位大娘明顯也識得陳秀蘭,見她身後跟着兩個陌生女娃,還都是難民模樣,不免都有些好奇。
“秀蘭妹子,這兩個是?”
陳秀蘭給趕車的大爺付了三個銅闆,一邊往車上搬東西,一邊回:“老鄭舊友家的孩子,村裡發了大水,過來投奔我們。”
“哦。”兩位大娘将信将疑地點點頭,居然就沒再問什麼,看着好像和陳秀蘭也并不熟絡。
方竹樂得自在,抱着方桃坐在牛車一角。
她們倆一路上都沒洗過澡,身上的味道必定不好聞。兩位大娘雖沒說什麼,但捏着鼻子翻白眼的小動作也沒逃過方竹的眼。
她有些不好意思,隻能抱着妹妹盡量縮在邊緣,生怕碰到别人。
然後她就感覺腿上一輕,卻是陳秀蘭把方桃抱過去了。
“你歇歇,進村還有個把時辰呢,靠着我睡會兒。”
方竹看着陳秀蘭溫柔的眼,突然笑了起來。
這半個多月,她帶着妹妹日夜兼程,一路上擔驚受怕,卻從不敢表露出來,隻因她是姐姐。可她也不過是個剛剛經曆巨變的可憐姑娘,如今有人輕聲細語地讓她靠着歇息,方竹才好像終于有了喘息的機會。
牛車晃晃悠悠地行駛在鄉間的土路上,方竹看着兩邊陌生的景色,還是沒抵住疲憊,歪頭靠在陳秀蘭身上,卻也沒敢熟睡,默默記住了進村的路。